因为你的财宝在那里,你的心也在那里。
——马太福音(6:21)
对于严攀本来说,他在这个世界活着的这二十七年,只拥有过寥寥几样喜爱的事物。母亲在年幼时就爱笑话他,说他抱着一个玩具就能玩个不停,从来不会要新玩具。
他的生活里没有泡妞,没有电脑游戏——这些年轻男孩着迷的东西,他都不曾爱好过。十五岁那年,他怀揣着年幼时候当警察的梦想,去读了警校,3+2的课程,在学校里,他喜欢上了枪。十八岁的时候,他开了一家奶茶店,又开了另一家,这样一家又一家,他挖了人生第一桶金。在迷糊的意识里,他开始喜欢上车与茶。
与此同时,他认识了一个女孩。
他们相识于一次朋友间的聚会。后来有一天,她来他的学校找他,他正要和同学一起去吃饭,带上了她。饭桌上,一帮同学开始起哄,问攀本:“她是谁呀?你女朋友吗?”他一脸尴尬,女孩则一脸绯红地跑了出去。他只好去追。
追上她,她停下来,猛地靠进他怀里,问:“你喜欢我吗?”
以前他从未接触过任何女孩年轻的身体,一瞬间心跳加速,手脚发麻,他点点头。他们牵手走在那个夜晚,这一走,便是长达三年的恋爱。直到有一天,女孩对他说:“我们分手吧,我和别人在一起了。”
很快,她就结婚了。
攀本茫然之下,转了所有店铺,只身去了上海。
她本该是叫他刻骨铭心的初恋和背叛他的前女友,可渐渐的,连她的面目都显得如此模糊。后来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他们再度相逢,攀本看见她抱着一个两岁的男孩,觉得无比陌生。他本以为是时间洗刷了一切,直到遇见曦媛才知道,原来过去根本没爱过。
因为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惦记一个姑娘。
仅仅是一面之缘,可是第二天他满脑子都是“曦媛她休息好了吗?吃饱了吗?喝水了吗?”
“我是疯了吗?”严攀本打电话给陆兴水,低声地嚷了一句。
“淡定一点嘛。”兴水依然慢吞吞地说。
实在无用,他又给另一个多年好友郝乐打电话。
郝乐是当年在上海收留他的兄弟。郝乐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带领他亲近了神。他们曾相互扶持,共度过难关,同有过欢乐,后来一道回了武汉。一年以后,郝乐在教会遇到一个叫许菲的姑娘,他们很快地恋爱,半年之后便结婚了。
也许是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之间的争吵实在频繁恶劣,以至于这成为一段饱受非议的婚姻。
郝乐很快接了电话,问道:“老严,怎么啦?”
“老郝,我喜欢上了一姑娘。”攀本直接了当地说。
“真的?”郝乐惊喜道,“那岂不是很好。”
“可是——”他顿了顿,“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没关系,向神祷告吧,祂会指引你。”
于是他开始了漫长的祷告之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需要祷告来做决定。那些日子,每天都去找她,每天都想见到她。
当天下午,他祷告完毕,给曦媛发微信:“今晚一起去看《后会无期》好吗?”
“晚上要和供应商吃饭。”她回答。
他正在失望,她的微信又来了:“不过吃完饭可以。大概晚上七点半好吗?就去汉街万达广场上面的电影院。”
“好的,晚上见。”他的心踏实地装回肚子里。
回完微信,他即刻给另一个好友宽洋打电话:“洋洋啊,在干嘛呢?”
“没啥事儿啊,严总有何指教?”
“哪里,是我得请教宽总,”他笑,“汉街万达怎么走?”
“干嘛?”
“兴水不是给介绍了一姑娘嘛,约了她看电影。你说,这要是到时候路都找不着,多走场啊。快来拯救我吧宽总。”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有——车借我一用。”
“哈哈,兄弟的终生幸福是大事,等着,你家楼下见。”
不一会儿宽洋便开着他的那辆雪佛兰来了,换攀本坐进驾驶室,宽洋指路。宽洋够意思,不但带着攀本熟悉了若干条通往汉街万达广场的路,也顺着带他熟悉了整个水果湖。
“我得买辆车了。”攀本将宽洋送回家,停车说道。
“哟哟哟,干什么?借我们的车开那么久都不见着急,这会儿要买啦?”
“曦媛那样的姑娘,我想照顾她,首先得有辆车接送她。”他认真道,“宽洋,说来不怕你笑话,哥们儿这次恐怕是深陷其中了。好车哥们儿现在买不起,过两天陪我去挑辆性价比合适的呗。”
“看来你还真是陷得不清,”宽洋嬉笑道,“行嘞,百分百支持你,有事儿电话。走啦!”说着下了车,摆了摆手。
攀本手握住方向盘,微微发了会儿呆,直到宽洋走远,他才踩下油门,开往万达方向。
他的腿才好没有多久,走多路,开久车,或是风雨天,都会痛。有时候还会略显跛态。这条伤腿让他被困在家里几个月,后来慢慢能走了,他不愿意再待在家里当废人,接了一个亲戚药厂的湖北代理权,开始背着书包去卖药。从一无所知,到手上慢慢积累起资源,开始赚钱,这条路他是怎么一路跛着走过,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可是这些只能特么地怪自己。
如果不是那场莽撞之下的车祸,如果不是自己轻信于人——
攀本自嘲地笑了笑,打开收音机,居然正开始播放那首《平凡之路》,播到一半,他跟着一起大声唱起来:“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被给过什么,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被夺走什么,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会错过什么,向前走,就这么走,就算你会——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他摇摇头,驱赶掉记忆里的曾经,他失败过,但他还年轻,还能重新再来。
攀本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他要带着快乐去见她。
那个涂着大红唇的姑娘啊。
五点钟,他便已经到了万达广场,给她发微信:“我已经到了,你不要着急,我等你。”
曦媛这边刚刚开始饭局,就在万达广场旁边的青花元年。她近期在给公司上市路演做宣传片——已经自己出了一个demo。这本不是她的专业,但她试过用苹果电脑自带的Keynote和iMovie软件做过一些小短片,因而被派进了路演视频的小组。她自己不会用专业软件,成片恐怕需要外部援助,公司在这笔款项上又没有太多预算,因此这次找供应商来吃饭,就是想尽量谈一个“友情价”出来。
关于这件事,她其实十分无奈。整个小组一共四个人,其中负责人是一个害怕担当责任却喜欢乱指挥的三十五岁男人。在她看来,公司领导的意思仅仅是在特效和额外拍摄的画面上找外援,其余的她来制作就好,不必追求奢华绚丽。负责人偏偏认为是要供应商出一部高大上的片子,提了一堆苛刻的要求,得到了远远超过预算的报价。
所以眼下她不得不坐下来陪人聊天。因为天晓得,那样的要求,供应商给出的报价一点儿也不过分。
她收到攀本发来的微信,略感惊诧,怎么来得这样早,但并未多想。工作时她一向不多想。
一顿饭吃到七点钟,谈得不算顺利,尽管供应商满口答应:“我一定尽力。”但整个报价低上一两万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她已经尽力。曦媛甩了甩头,与供应商道别,走出餐厅,沿着汉街慢慢朝万达广场方向踱去。夏季的七点钟天色还未全黑,但汉街上已经灯火通明,放着一首关于情爱的流行歌曲,街两旁的店铺摆出了折扣的招牌,行人尚不算多,大多人仍正在就餐。
来到万达广场一楼,正有纸折熊猫“世界之旅”的展览,她一阵惊喜,兀自看了半天,还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这才去坐直达电梯到五楼电影院。
攀本看到她发的朋友圈,知道她快到了。他不由得笑起来,这丫头。
不一会儿,便看见她穿一条墨绿白色波点的齐膝连衣裙出现在大厅。没有化妆,只有唇上仍然抹着鲜艳的正红色唇膏。与昨日的性感随意大不相同,却又是另一种美。
他走过去,唤道:“曦媛。”
她微微一笑,说:“等了很久吧?”
“还好,”他说,“对这边不熟悉,刚好逛了逛。”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过来,电影票还没有买。”攀本接着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又笑道:“你来的时间倒是刚刚好,刚好十分钟后有一场。”
“咦,你功课倒是做得很好。”曦媛哈哈笑道,“我看电影有强迫症,必须坐在前三排内正中间,你介意吗?”
攀本摇摇头,笑道:“我怎样都可以。”说完,和曦媛并肩走着去买票,结果二三排的正中位置的票都已经被买走,只剩下第一排。
“第一排行不行?”他问,“不行就看下一场。”
“毫无压力。”曦媛回答,“第一排方便入戏,只不过有些人会看得头昏目眩。你会不会晕?”
“不知道,”攀本笑,“挑战一下。”说着就要了那两张票。
买完票,曦媛又说:“爆米花爆米花,看电影一定要配爆米花。”
“你倒是自有一套‘电影院规则’,”攀本继续笑,去隔壁买爆米花,“不怕你笑,我长这么大,在电影院看的电影不超过十部。”
“怎么会!”曦媛惊讶道。
“一直以来……没有时间。”攀本回答道,有一瞬沉默,紧接着他又笑起来:“慢慢你就会知道我的生活是多么无趣了。”
曦媛笑道:“我嗅到一丝八卦的气息。”
电影就快开映,攀本捧着爆米花和两杯可乐跟在曦媛身后入场。曦媛在靠近中间的两张靠椅间徘徊了一下,选了左边那张,自顾自踢掉鞋,盘腿坐下,又从包里掏出眼镜戴上,看见攀本还站着,摆摆手道:“坐下呀。”
“曦媛啊,我倒是想坐下,”攀本无奈地摇头笑道,“可你看我的手,再看我这体型。”
曦媛抬脸看他一眼,放声大笑。攀本正两手尴尬地握住可乐,怀里还滑稽地抱着一大桶爆米花,显得异常庞大。她从攀本手中接过爆米花,将两个座位中间的椅背抬起来,放在中间,用娃娃音道:“采访一下喔,请问这位先森,长这么胖的感觉是不是好坏好坏哒?”
“本来没有好坏好坏的,”攀本故意皱眉道,“但是自从认识了曦媛之后,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放映厅的灯熄了,曦媛连忙正襟危坐,道:“不要说话,要有公德心。”
攀本睁大眼,做出惊讶的表情道:“那么这位小朋友,请把鞋子穿上好吗?万一熏到周围的观众朋友怎么办。”
“这位怪蜀黍,没有关系,周围只有你一个。熏到你,刚好帮你闭上嘴巴。”又补充道:“我是不是一个好孩子。”
攀本无奈道:“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时放映室的灯熄了,曦媛低声道:“曦媛老师大讲堂,教你电影院规则三:看电影的时候,除了吐槽、感叹和离场告知,不可以发表其他无关言论。”
攀本再次笑着摇头,闭上嘴。
电影即将放到马浩汉放火烧房子,曦媛拍了拍攀本,道:“我最喜欢的一幕来了!”
胡生:哥,煤气罐你搬出来没?
马浩汉:搬出来了吧……
【正说着,房子突然爆炸,一阵火光,左右临近的两座房子也被炸塌。】
“砰砰砰!”曦媛配音,压低声音笑着,随即站起来,道:“好啦,我要去厕所了。”说着施施然离座。
攀本一个人继续看电影,等了五分钟,曦媛还没回来,十分钟,还没有回来。看见曦媛的包还在座位上,他突然开始担心,这丫头,干什么呢?于是赶紧拎起包,冲出放映厅。刚出门,就看见曦媛迎面走过来了。
曦媛看到他,茫然道:“怎么了?”
攀本尴尬地讪笑道:“看你这么久没回来……”
“呀,我去拉屎了。”曦媛耸耸肩。
攀本哭笑不得,兴水究竟给他介绍了一个什么样的姑娘?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居然乐在其中。“我特么的一定是有受虐倾向。”后来攀本无数次地这么想。
电影放映结束,还不到十点钟。两人到地下停车场,曦媛看出攀本换了辆车。
“还想做些什么吗?”攀本发动车,道,“严司机随时待命。”
曦媛道:“不知道哎。”
“那就先往你家方向开,想到了再说,好吗?”
曦媛点头。结果到了离曦媛家还有一个红绿灯的地方,她果然想到了,马上道:“去汉阳吧。”
攀本没有多问,立刻掉头开往汉阳方向。那天曦媛到了地方,独自下车,只取了一条水晶手链便回来了。
他时常也会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但后来的相处也就是这样——她说要去哪里,他就去,说要干什么,他就陪她去做。这种陪伴于他而言就是一种难以倾吐的幸福。就像有天,她突然发一张图片过来,他打开来看,发现是关于自助去南极的截图。他问:“你想去?”曦媛道:“心里想去。”他便立刻给擅长户外的朋友打电话,询问如何去,需要怎样的装备,功课做足,然后给曦媛打电话。尽管曦媛只是在电话那头茫然道:“咦,我还要上班呀。”
他总感觉,她像是深藏不露的一个巨大宝藏,把他的心牢牢地牵扯住了。
到底是什么样一个宝藏?他问神。
神很快给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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