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归途,不见旅人,抬头望月,丝丝冰凉。
转去林涧,拂过清风,但听流水,未识来路。
犹记一梦,你在我旁,只见月色,不见月光。
唯有一叹,不言其他,平心而行,向阳花开。
没去过多远的地方,也不曾见过多美的风景。睁开眼是天亮,闭上眼是日落。日日如此,却并不心安。
易先生多年之前背井离乡,不是为了外出打拼,不是为了读书深造,不为逃离,只为心安。易先生把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台相机,村子里没有敢这么干的人,他是独一号,旁人都问他为啥,易先生默不作声,依旧笑呵呵。
南方的小城不易遇风雪,偏偏易先生在一个下着雪的冬夜,悄悄地出发了,他没有冬靴,只有破履,没有棉袄,只着单衣。可易先生一点儿都不冷,风呼呼的吹,雪飘飘的下,他高高兴兴地跳。走一夜,明早就可以到镇上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五十年来,易先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村子里最东头的山坡,看过最美的风景是在山坡上看到的月亮,他不知道他的目的地,也许哪里都不曾去过,哪里就都可以到达。
一夜之后,雪停了,风还在吹。易先生到达了县城,他几乎没什么钱 ,唯一值钱的是他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易先生早已饥肠辘辘,思忖半天,还是得去讨些吃食,他不敢去街边酒馆,尽管那里酒香四溢,易先生担心扰人雅兴,他也不敢去小摊小贩,同是困苦,又何必让人难为。
灵光一现,易先生举起相机,站在雪地,大声喊着:“与人拍照,只求一餐。”街道上行人匆忙,没人愿意为他停歇一秒。易先生喊了许久,还是没人搭理,他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是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还是这样的行为太过怪异?
"你好,可以给我拍照片吗?“易先生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忙回头看。来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眯着眼笑嘻嘻的看着他。易先生慌忙点头,举起相机。”先生不必拍我,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拍下这座小镇最美的风景,我来负责你这期间的吃宿,以此交换先生意下如何?“
易先生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年轻男子请易先生到他不敢去的那个小酒馆里吃饭,易先生在门口停了一下,又紧紧随着男子的步伐向里走去,落座之后,两人皆沉默。
还是年轻男子先开了口,”先生,我叫顾曾,是个旅行作家。“
“旅行作家?”易先生从没听说过这种职业。
“简单来说就是去别人想去但去不了的地方,记录别人想看但看不到的风景,写下自己的见闻,让读者感同身受。”
“以前旅行,我有个拍档,他负责照片,我负责文字,我们的合作还算愉快。从上次旅行之后,他就打算放弃了,结婚生子,他再也无法看别人没看过的风景了,那一定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次,我独自出发,不料相机出问题,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又让我碰见了先生。先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姓易,从小山村来,五十多岁了没什么本事却一心想看这个世界最美的地方,只拿一个相机,就这样出发了。”
“易先生,身无分文,你就这样出发了?要我,肯定没有如此魄力。”
“以前,我也不敢,你到我这岁数就知道了,心里如果有遗憾,总会让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这种想法会愈加强烈,直到你背起行囊。”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分别出发,约好晚上再来酒馆碰面。天气放晴,中午的阳光照着人暖暖的,易先生也不觉着冷了,拿起相机,走走停停。南方的小镇以水乡闻名,像这样的冰雪,实属少见,二者结合,又有反差之美。易先生并没有学过拍照,他怕自己拍的照片让作家不满意,所以去了镇子上的好些地方,直到夜色入深,才往回走去。
作家在酒馆里等候多时,一见易先生,就起身迎了过去,顺手接过相机。看到照片之后,作家惊呆了,易先生只拍了十张照片,但每张照片都美得惊人,无论是光线,角度,布局处理的都恰到好处,这压根不像是没学过专业技术的人所拍的照片。易先生的照片里有南方古色的建筑,来来往往的行人,冰雪覆盖的街道,以及余晖下的小桥流水。
顾作家着实被惊艳到了,他没想过易先生竟能拍出如此美的景色,这真的是天赋异禀。
对于顾作家的赞美,易先生只是笑笑,他珍惜看过的每一处风景,所以比常人更想留住美好的景色。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作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第四天一早,才出了门。
“易先生,文章这几天就会发表,你很快就出名了,明天你就和我同回北京,我们以后还会有合作。”
易先生沉默了,低头不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等到顾作家再来找他时,房间里空无一人,作家在小镇上寻了两天,也没再找到易先生。
那篇游记在业内引起巨大反响,顾作家因此名声大噪,易先生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多年之后,易先生给顾作家寄去一封信。
“顾作家,近来还好吧,听闻你的成就,我为能有过与你的合作,而感到骄傲。
请理解我当时的不辞而别,如果在十年之前,我必定与你同去,我知道一定会不枉此行。只是对我来说,这个机会为时晚矣。原谅我现在才道明缘由,你曾说我有如此大的魄力,才敢说走就走。其实真正的原因,那时的我还不想开口提及。在我出发的一个月前,村子里安排体检,报告出来后医生和我说,我的视力将越来越模糊,可能无法再看请这个世界了。你知道吗?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竟然一点儿都不感到伤心,我为这种感觉而害怕,我将要失明,我将要面临黑暗,我却并不在意。那时的我,为这一生而悲伤。
你无法理解我的感受,你去过那么多美丽迷人的地方,你有那么多啧啧称奇的经历,而我什么都没有。在我失明之后,我的眼里是黑暗,我的心里也必将是黑暗。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再一次为那时的我而感到悲哀。
于是,我用自己的积蓄买下一台相机,我只想在我还看得见的时候,多回忆几次我去过的地方,记住看过的风景走过的路。这样在我真的不能看见这个世界之后,心里还会有一些光亮。和你分别的时候,我的视力已经很不好了,其实你的模样到现在我也未曾看清过,那天你在酒馆里,如果没有起身,怕是这秘密就要被你知道了。
后来,我还是回到了小山村,在我还未永裕黑暗的时候,每天我都会爬到小山坡上看月亮,只是后来我再也看不清月光,只能看见月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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