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被感染了,刚才又袭警,反正也活不了了,拉个垫背的,值了!”男子绝望得仰面朝天。
今天庆原广电中心新闻频道有外采任务,这是上周就制定好的采访计划,本来是由一组的主持人小雨出镜的。
谁知,制作团队早上到了单位才得知,主持人小雨天刚亮就被台长钦点,临时抽调去采录市领导的防疫紧急会议了。
罗晴晴作为二组外场出镜主持人,就只能拉郎配,临时顶上,由于时间紧迫,她连什么任务都没有搞清楚,就被拽上采访车赶去救火了。
在赶往目的地的路上,罗晴晴一边让造型师给自己化妆,一边跟现场导演讨论外采脚本,这才知道,此行是去庆原市三个疫情指定防治单位之一的红秀区人民医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罗晴晴不觉喃喃自语,想到可能会遇到曾经的挚友,如今的情敌,她内心涌起激动。
现场导演扭身跟后排座位的灯光师、摄影师、剧务安排着工作。
罗晴晴整理了下情绪,转而镇定的说,“没想到这次疫情会发展的这么严重,我们现场防护怎么解决呢?”
“奥……”,现场导演闻罢,转身坐正,环视一车关切的目光,不紧不慢的回答,“医院会提供全套防护装备,另外她们还会安排安保人员,全程保护!”
罗晴晴无疑提了一个关系到大家安危的核心问题,这无可厚非,在这节骨眼上,人命大于天嘛。
“另外……”现场导演停顿了一下,耸耸肩表示遗憾,“另外,这次除了在医院大门口做一个露脸出镜外,在医院内部全程都包裹很严,所以……”
罗晴晴明白了,柔声对造型师小姑娘说,“那就画个淡妆吧!”
“那晴晴姐,口红还涂么?”
罗晴晴想了想,“会弄脏口罩,算了!”
等摄制小组一行人,真到了拍摄地,站在红秀区人民医院大门口时,才真正对疫情给人类所造成的伤害感同身受,那是来自视觉的巨大震撼和心灵的强烈冲击。
红秀区人民医院已经俨然成了一个兵不血刃的惨烈战场,而全身防护的各类医护人员,就像身披白色盔甲战袍的各兵种战士,他们有的行色匆匆赶赴阵地,有的推着担架运送伤员,还有各种辎重、急救车辆快速而有序地穿行其间。
如果说,大楼外是满目疮痍的战斗现场,那大楼内就是哀伤盈目的战地医院,而这,已不是这个疫情指定防治单位的峰值了。
随着庆原改建的方舱医院正式投入使用,已有大批疑似病人被转移,很快发热疑似病区也将升级为确诊病区,同时停止对外接收病人,未来的病人都会来自方舱医院确诊患者。
换言之,接下来就诊压力的减轻,换来的是,救治烈度的增加,也许这里很快就会被一种人间炼狱的氛围所笼罩。
罗晴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即使作为媒体人,每天跟各种新闻打交道,这里的认知,也远远超过了她对灾难的定义。
她感觉喉咙发干,不由紧张的咽咽口水,她甚至都没听到前面带路的发热疑似病区护士长叫她。
这次带队的现场导演,年长她不少,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关切的拍拍她的肩头,罗晴晴转过头,看到一个兄长般鼓励的眼神。
此刻大家早在进入医院之前,穿好了专业的医学防护服,头戴过滤面罩的罗晴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凌乱的心绪,步伐坚定的跟着护士长,推开了发热疑似病区的最后一道隔离门,走了进去……
小半天的采访摄制工作还算顺利,罗晴晴一行人转场最后一个环节,路过医护人员临时休息室时,看到有名医护人员,抱膝坐在墙角,靠着一个凳子睡着了。
她看上去疲倦极了,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让人忍不住怜爱。
那场景,一下让她们感受到了一线医护人员的艰辛和努力。
“多好的素材呀!”
罗晴晴停下脚步,示意摄像师赶紧抓拍,要用特写,并率先轻身走向前去。
那名医护人员显然是太困了,完全没有察觉到一行人围着她拍摄,谁知专心拍摄的摄像师移位时,不小心碰到了椅子,发出的声响,惊醒了她。
那医护人员是名护士,可能换班下来没多久,她松垮无力的身姿写满了困乏。那护士望着眼前的一切有点发懵,片刻才回过神来,冲着大家挥挥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罗晴晴猜想她应该笑得很甜,此刻大家都全身防护,根本无法很准确通过面容认清对方,但罗晴晴还是在她雾气蒙蒙的护目镜里,看到了一双笑弯的大眼睛,她甚至疲倦的戴着护目镜就睡着了。
摄制组的人员不忍心再让她过多消耗体力,都纷纷盘腿坐下来。地上铺着一张硕大的简易泡沫垫子,作为医护人员临时休憩之所,众人不由心头一酸,年轻的剧务小杨忍不住热泪盈眶。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那名护士从身边抽出纸巾,给剧务小杨扬扬手,“眼泪会弄花护目镜的……”
果然,剧务小杨看不清东西了,他接过纸巾,感激的对她笑笑。
“在这里,我们得忍住自己的悲伤,不然就有可能丧失战胜病毒的勇气!每天,都会有人带着希望被送到这里;每天,都会有人带着遗憾被送离这里,当你看淡了生死,才能鼓起活下去的斗志……”
那名护士,停顿了下缓口气,这肺腑之言像是耗去了她不少尚未恢复的体力,“昨天……当年跟我一起进入这家医院工作的一个同学,病毒感染恶化,最终离开了我们……”
从她几近呜咽的言语中能感觉到她悲从心起,但她并没有流泪。
罗晴晴动情的说,“你们是这场疫情中,扛起这座城市的坚实脊梁!”
“……不,真正的支点,是每个人心中,为了家人,顽强活下去的信念,没有它,我也早就垮了!”那名护士说这话时,仿佛眼里闪着光。
“是呀,每个人都有一个信仰,而这就是我们砥砺前行的动力之源,”罗晴晴无限感慨,“那你想对父母、丈夫或是孩子,说点什么呢?”
那名护士微微思索了一下,含蓄的国人都不善于在别人面前抒发个人情感,“我的母亲,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世了,是我的父亲含辛茹苦把我抚养长大,我希望父亲能一直身体健康,虽然我不能尽孝床前,但他永远是我难舍的牵挂!”
“我的小家庭很幸福,我相信我的爱人会爱我一辈子!”
“老公,我爱你!”那名护士含情脉脉说完这句,害羞地掩面而笑。
大家都乐了,凝重中平添了愉悦的情绪。
罗晴晴及时跟进,“那对孩子呢?”
“我们还没有孩子!不过,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请问,怎么称呼你,你叫什么名字?”
“在这个生与死轮回的地方,名字真的不那么重要,我们实行网格化管理,我的编号是010904……”
剧务小杨看看表,担心采访再不开始,时间来不及了,现场导演对他意味深长的笑笑,罗晴晴侧耳轻轻对他说,“这,就是最好的采访!”
剧务小杨转头看到,摄像师冲着现场导演和罗晴晴举手比了个“OK”的手势。
罗晴晴早上从红秀区人民医院做完疫情防治的新闻报道回来,下午没有出镜任务,于是给组里告个假,下楼准备去看莫一南。
一坐进自己的私家车,她就看到了中控台上,莫一南的那枚绿松石戒指。
其实,昨晚她就想办法把它从大拇指上取下来了,一直放在手边把玩,清晨上班时,就顺手放在了车上。
现在睹物思人,她下意识地把它套在食指上,用大拇指拨转着,又开始有点思念心上人了,她强行止住思绪,理理头发,打开手机APP,确定莫一南当前的位置,设置成导航。
她之所以能随时知道莫一南的行踪,是因为在他执勤的车辆上,偷偷放置了一个小型定位装置,可以通过手机,查看当前位置。
罗晴晴发动着她那辆漂亮的红色福特野马跑车后才想起,前几天采访结束,同行实习小弟见她太累,就自告奋勇地做她司机,停车时告诉她,车子的手刹好像不太灵了。
她笑笑,自己心知肚明,“中国女司机”嘛,好多次她开车都忘记放下手刹。
她想着,等见完了莫一南再去修理也来得及,就油门一踩,车子轰鸣着,直奔莫一南现在所在的执勤卡点而去。
莫一南属于交巡警编制,平时总要在不同的路段巡逻,疫情期间人手不够,又要在多个防疫卡点间巡回,定位显示他这会正在红秀区人民医院不远的一个路口执勤。
这个路口,有条马路是一个南北走向的下坡路段,罗晴晴从坡上开下来,把车子停在靠近路口的第一个车位上。
手刹已经磨损的无法在这样的坡道上平稳的驻车了,她只好把方向打斜,下车后,又专门找了一块石头堵住前轮,防止溜车。
她用车钥匙遥控锁车,发现毫无反应,可能遥控没电,她想着不锁也没事,就没再搭理,径直走了。
莫一南所在的卡点就在前面坡底路口拐弯处,罗晴晴还没走近,就听到人声喧哗,一片吵闹,有人在大吼大叫,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
卡点的一排帐篷挡住了她的视线,罗晴晴并看不到什么,想到莫一南的安危,她不由加快脚步,想上前看个究竟。
结果刚走到路口,就跟斜刺里冲出的一个飞奔上坡的人撞个满怀,罗晴晴被撞得一个趔趄,踉跄几步,下坡惯性使然,又一头跌进了那人怀里。她被撞得眼冒金星,不由恼羞成怒,刚准备推开那人发作,却不想那人伸出手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吓得她一声惊叫。
“放开她,不要激动……”紧追上来一群人,有警察、检疫等各色人等,看来是卡点的联合执勤人员赶来,有人大声呵斥道。
罗晴晴感觉嘴中有股咸咸的味道,她知道嘴巴哪里被撞破了。她喉咙被那人紧紧掐住,呼吸不畅,甚至因为气喘,她不小心吞咽进好几口血水。
她使劲地向外咳了几声,结果血水顺着口罩的边缘,滴落在掐住她脖子的那双大手的虎口处。那人本能的扭头看了一眼,惊恐的罗晴晴看到一个头发凌乱,满头大汗,神情比她还紧张的瘦弱中年男子。
“你们不要过来!”那瘦弱男子对着追他的人们示威性的紧紧手,罗晴晴被吓得又尖叫一声,众人一片哗然,没有再敢贸然缩小包围圈。
这时,罗晴晴看到了莫一南,她眼睛一亮,随即心又一沉,她看见分开众人,从人群后挤出来的莫一南,头上挂着彩,鲜血浸红了他一侧的衣领。
“你不要胡来,有话可以好好说,不要伤害这位女士!”莫一南站到众人前,接住一个同事递过来的毛巾,捂住头上的伤口,另一只手指着那男子,让他保持冷静。
那男子将罗晴晴扯过来面对众人,挡在胸前,罗晴晴在心中默默呼唤,“一南救我......”,只可惜她今天为了给莫一南惊喜,专门换了一身新衣服,收拾了一个新发型,再加上墨镜和口罩,眼前的莫一南根本没办法认出她来。
“你们不要骗我,我不要再隔离了,我不想等死!”那男子情绪激动,歇斯底里的喊叫着,这次罗晴晴听懂了,他说得是夹杂着口音的普通话。
“难道他是新冠病毒感染者?”罗晴晴心里害怕极了,感觉腿肚子在打颤。
“现在全国人民都是这样在隔离,怎么会是骗你呢?!”莫一南耐心开导他。
“还说不是骗我,前天是不是有家人,一家四口都感染相继去世了?”
“还有,我住的那栋楼隔壁,一位老人都死在家里好几天了,要不是小孙女跑出屋,都没人知道!”
众人愕然后默然,莫一南咬紧牙关,脸色凝重。
“就是知道这些,我才不能在家坐以待毙,我要活命……”
这时,卡点开来了急救车,两辆特警车辆,也拉着警报风驰电掣地相继赶到,现场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那男子看到这阵仗,大惊失色,口舌打结,拖着罗晴晴缓慢往坡上撤去。
莫一南转头看到严阵以待的特警,心里刚松口气,又暗叫不好,“狗急跳墙怎么办?”他看到被挟持女子已吓得惊若寒蝉了。
“人固有一死,但要死得其所……前提是,不能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之上!”一个温柔有力但充满沙哑的声音响起,从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穿专业医学防护服,头戴护目镜和口罩的医护人员,她个子娇小,声音莫一南听起来有点耳熟。
那医护人员又大胆的向前一步,“你不妨放了她,我替她!”
男子有点迟疑和迷惑。
“你看,你受伤了,我可以帮你包扎下……”那医护人员拍拍她随身携带的急救箱。
的确,那男子垂着的那只手有血滴落下来,那是他刚才拿玻璃水杯袭击莫一南时弄伤的,他动动那只手,有点动摇。
那医护人员不等男子作答,继续上前,她试着拉拉罗晴晴伸出的求救的手。
有松动!
那医护人员心里有底了,趁男子迟疑间,想快速把罗晴晴拉出男子擎着的臂弯。
那男子反应过来,一把勒紧罗晴晴,对已经近在咫尺的医护人员喊道,“你别再过来,站那别动!”
“你再过来,我就对她不客气了……”男子作势发狠。
那医护人员只能照着他说得做,现场一时僵持不下。
“我可能被感染了,刚才又袭警,反正也活不了了,拉个垫背的,值了!”男子绝望得仰面朝天。
“你不要有心里负担,袭警这个事,我可以原谅你,不追究!只要你放人,我们可以马上把你送医救治”,莫一南明白了他的心结。
“不会的!这么多警察拿枪指着我,我才不上当……”
包围他的特警是卡点通知来的,他们的领导聚首研究了一下,把人撤到了隐蔽的地方。
在这期间,那男子倒退着扯着罗晴晴,继续后撤,做逃离准备,结果撞到一辆停在路边的车,索性顺势靠坐在车头休息。
罗晴晴发现正是自己的那辆车。
“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她们以后要怎么办?”刚才一直沉默的医护人员突然问他。
男子一愣,悲从心起,眼泪流了下来,“我对不起她们,早上,我们还刚吵了一架……”
“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没有过不去的坎……”,那医护人员仿佛感同身受的说,但她停顿了一下。
说话间,那医护人员看到被劫持的罗晴晴左手大拇指上套着一枚戒指,那绿松石的戒面,漂亮得很醒目。
那医护人员想起自己恋爱时也送过这样一枚戒指给丈夫,那枚后来细微处有块颜色脱落,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碍于是自己送得礼物,丈夫一直戴着。
那医护人员定睛再瞧,“咦,也有颜色脱落......怎么这么像自己丈夫的那枚呢,难道......”此刻她内心复杂极了。
“……我老公可能……出轨了,但……我还是……会选择原谅他……”那医护人员努力稳定心绪,有点难以启齿得以劫持男子能听到的音量继续小声说道,“因为迷途的孩子,总会回家……他也不是一个贪玩的孩子!
对,没错!
这名医护人员,就是被派到警情现场处理意外救治的尚晓惠,她说完,扭头望向不远处受伤的丈夫莫一南,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穿着防护服的自己。
那男子低眉相望眼前身形娇小的尚晓惠,怜悯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有什么不能原谅家人的呢?!”尚晓惠忍着心痛,趁热打铁,她感觉男子勒着罗晴晴的胳膊在慢慢松弛……
“老公,不要做傻事!我跟孩子都很爱你,我们都在等你回家……我们以后好好的,我再也不说辱没刺激你的话了,你快放手,好么?”突然,这时人群中骚动了一下,有个胖妇人,拉着一个五六岁痛哭流涕的孩子,焦急万分地挤出人群,冲着那男子大声疾呼,那孩子见到爸爸,哭得更凶了。
那男子见状,热泪盈眶,正要呼唤妻儿,一抬头无意间瞥见不远的阴暗处有特警在悄悄靠近。
即将缴械投降的男子蓦地紧张起来,一把勒回马上就逃出他怀里的罗晴晴。
眼看就要成功,突生这变故,包围的人们唏嘘不已,那胖妇人也发现了情况的严重性,掩住孩子的嘴,安静下来。
“你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那男子从栖身的车辆轮胎前,捡起一块有尖角的混凝土石块,比划着威胁罗晴晴,劫持着她,向众人走去。
他刚才靠着的正是罗晴晴没有手刹,没有上锁的红色福特野马跑车。
尚晓惠看到那辆红色的跑车,开始缓慢的向前滑动,对着她和劫持男子的方向,逐渐加速从坡上冲下来,她一时被吓得呆若木鸡,脚像被焊在地上,动弹不得。
“晓惠,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已经悄然绕到男子身后的莫一南,飞身扑向处于危险之中的妻子尚晓惠,抱着她就地翻滚几下,堪堪避开飞驰而来的车。
与此同时,一名特警趁男子不备,用力将他和罗晴晴拉离了原先站立的地方,躲开了车毁人亡的生死一劫。罗晴晴一下挣脱男子的搂抱,转身顺势向他裆部踢去,那男子惨叫一声,蜷缩倒地,翻滚嚎叫不已。
滑行而下的红色跑车,呼啸着一头扎进路旁的阴沟里,发出“砰”的一声闷声巨响。
包围的众人见状,一哄而上,死死压住了那男子……
劫持事件结束。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又风卷残云般结束,罗晴晴感觉像做了一场梦,她极力想平复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但却无能为力。
她一低头,与地上抱在一起尚未起身的莫一南和尚晓慧,三人目光撞在一起,大家一时无语。
蓦地她感觉一股热流从下身涌出,她出血了,被紧急送往医院。
在躺上担架车被推进急救车的一瞬间,罗晴晴的余光看到莫一南抱着几近晕厥的尚晓慧嘤嘤呼唤,丝丝悲凉之情,涌上心头。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一行自惭形秽的眼泪落了下来,“砰”身后急救车的尾门被关上,“莫一南,你叫我伤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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