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永宁侯府大喜之日,新郎在席间推杯换盏,独留美娇娘新房等候。
前院的喧嚣,被层层院墙隔开。
到后院时,只剩些许微弱声音。
新房内,我颤抖着为自己补口脂时,铜镜里映出一抹身影。
孟襄正倚门,满目柔情望着我。
一身大红喜袍,衬得他光彩照人。
喜袍上的金线绣纹,在红烛下明灭闪烁,像极了他曾送我的,那支藏有桃花咒的步摇。
可令佩戴之人对施咒者死心塌地。
此步摇是当年孟襄歼灭巫族留下的战利品。
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年我潜入军营,替换符咒时,听到了他的梦话:“阿宁,别怕”。
也好,都不用换了。
世人皆知,我对孟襄一往情深,为此不惜与家族决裂。
迎上他的深情,我害羞得低下头,眸中寒意一片。
“阿宁这伤,是为我受的。”他指尖抚过我肩头渗血的纱布,这是数日前为他挡暗箭留下的。
透过铜镜,身后人满眼心疼。
若非知晓他本性,只怕我也不免沉迷温柔乡。
可他素来,惯会演戏。
我垂眸,摇摇头,“孟郎,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说罢,起身端来合卺酒。
他并未接,含笑望着我。
我自然懂,两杯都微抿一口。
无事发生。
他这才肯接过,与我同饮本该象征着夫妻恩爱的合卺酒。
“什么人?”门外忽然传来守卫们的呵斥,我踉跄着扑进他怀里。
他身子一僵,好在没有推开我。
刺客破窗而入的瞬间,我挡在孟襄前面。
温热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鸳鸯喜帐上。
我假意不备,让刺客划破嫁衣,露出锁骨下方的狰狞旧疤。
守卫们收拾好战局,孟襄确认安全后,这才来到我面前,用染血的喜帕为我包扎手腕,满眼疼惜:“阿宁,还疼么?”
我苦笑着摇摇头。
这狗男人,明明就是拿我当挡箭牌,偏还故作深情。
好在我机敏,入府前,亲手用烙铁,把当年刺杀乾州刺史留下的剑痕遮盖。
更漏指向亥时,婚房已收拾如新,我们相对而坐。
他捧着我的手,柔声解释:“袅袅怕黑,我得去陪她,阿宁素来大度,不会介意吧?”
“既如此,夫君先去忙吧。”我在他唇上浅浅一吻,送他离开新房。
孟襄心有旁人。
他所做的一切,只为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以保护他真正的心上人。
而这些年,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也足以证明,他的策略之高明。
世人只知孟襄将杜宁视作珍宝,却不知内情。
好在,我也不喜欢他。
【二】
婚房里的喜烛,目送着这对新婚夫妇先后离开。
孟襄不出意外去了栖霞院,陪他的青梅竹马。
我嘛,敲晕丫鬟放在床上,换了身夜行衣,径直摸进孟襄书房。
在他书桌后的山水画后,有个暗格,里面放的边关布防图触手可及。
“阿宁不乖哦!”就在我得手时,书房灯笼亮起,孟襄手中扬着一物。
我瞳孔骤缩,这不是……
原来他早知我是朝廷暗卫,却故意纵容我调换账册。
只怕从前种种,也是他的伪装。
他反手将我擒住,附在我脖颈间细嗅:“本侯还真不舍得阿宁身上的味道。”
“孟侯爷何时发现的?”我故意拖延,寻找脱身之法。
他身形一顿,片刻失神,一手抬起我的下巴,冷笑道:“阿宁不是一直唤我孟郎么?”眸中,万千星光涌动。
我别过头,不敢看他,“不过相互利用,孟侯爷少在我面前演深情。”
我早知道的,他惯会伪装,不能中他的计。
似他这等手段狠辣之人,只怕早就做好瓮中捉鳖的局。
“新送的口脂,果然衬你。”
他竟然知道口脂中有毒!既敢接招,只怕口脂早被他换了。
我的诧异极大程度取悦到他。
他并不着急,将我紧紧禁锢在怀中,俯身吻了上来。
初时不过浅尝,渐渐的,开始不满足流于表面,霸道撬开我的嘴,攻城掠地。
我越挣扎,他越用力。
纠缠间,我被他抱到一旁的榻上。
借着窗外清风明月,很容易能看到他脸上的意乱情迷。
暗卫规矩,用毒务必一招毙命。
这种下等手段……
尽管被他死死压在身下,我还是努力推开他,满是嘲讽:“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只会这种手段留人?”
他瞧清我的脸,并未起身,钳制住我的手,摇晃脑袋,意识越发迷离。
“阿宁,你是我的……”
鱼儿入水,激起层层涟漪。
书房内,满室春光。
事后,我被孟襄锁在婚房里。
周遭门窗从外面封死,只留了一扇门,也有守卫片刻不离。
只每日仆人送三餐时,才能看到些许阳光。
许是怕我自尽,孟襄给我下了药,卸去我全身功力。
他平日很忙,可每回回府,必定来找我。
给我送锦衣华服,奇珍异宝。
我不稀罕。
又一次承欢后,我问他,怎么做才能放我走。
他避而不谈,只说:“阿宁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自该好好待在侯府。”
后来我方知,那晚荒诞过后,他那位白月光就莫名溺水身亡。
我开始假意迎合,渐渐的,他也松了口,许我到院中透气。
四周出入口,仍派人守着。
每月十九,他都要奉旨入宫。
他刚离开不久,侯府便走水。
翌日,世人皆知,侯府夫人不慎丧生火海,尸骨难以辨认。
可尸骸右手戴的手镯,确确实实是孟襄昔日赠与他那位夫人的。
世上再无杜宁。
【三】
我跪在御书房冰冷的金砖上,领罚。
逃出侯府时,不是没想到远走天涯,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不了几日就会被圣人找到。
还不如主动回来,博一线生机。
可听完我的禀报,新帝并无反应,殿内熏香燃尽,我跪得头晕眼花时,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冷笑:“你可知,孟侯今日呈了道血书?”
羊皮卷滚落在地,熟悉字迹刺得眼眶生疼。
这封血书,藏着一段尘封往事。
旁边熟悉的朱砂批注,盖着永安侯的私印。
“沈氏女袅,前朝余孽。”
我不动声色,暗中松了口气。
这血书,正是我逃离火场前伪造的。
屏风后,走出一人。
身着紫袍,贵气逼人,嘴角笑着似有若无。
“孟卿果然好手段,既逼出前朝余孽,又找出不臣之人!”圣人龙颜大悦,说罢要赏。
“不知阿宁是陛下的人,下手狠了些,臣告罪!”
“哪里的话,这女子不过是宫中女官,思乡心切,来寻我开恩罢了!”
不过场面话,自然谁也没当真。
宫中宫女何止三千,来去自有规矩,普通宫女有天大本事也难求到圣人面前。
可新帝哪会当着臣子的面,承认自己有暗卫,还派去监视重臣?
一来二去,倒便宜了我,终于可以出宫。
【四】
前往西南途中,孟襄拦住了我。
我们就在那个留客亭内,相顾无言。
他备了一桌酒菜,竟全是我爱吃的。
“此去山高路远,阿宁可会忘了故人?”他举杯,满饮一杯。
“孟……”事到如今,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叫他,“害我父亲之人既已死,我不会再卷入朝堂,你大可放心。”
孟襄摇摇头:“我不放心。”
“那你想如何?”
“除非,你带上我。”
“开什么玩笑!堂堂侯爷,无令不得擅离京都。”
“巧了,陛下命我去西南历练,我们正好同路。”
“孟襄,你到底想怎样?”
“阿宁,我早就说过,我离不开你。”
他,何时说过?
我努力回想,似乎确实好像说过,可当时不过以为他作戏给外人看,从未当真。
我无法回应他。
他惯会伪装,谁知道此言真情假意?
我还是决定离开京都,因怕真在西南遇见他,中途改变行踪,往西北去。
从此天高海阔,我只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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