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新娘

疯新娘

就在盖头被掀起的那一瞬，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数百年来，这里出嫁的女子每每经过此处都会发疯。

一、幽家村

大山环抱之中有一个幽家村，村子与世隔绝了好久好久，由于四面青山的天然屏障，这个小地方逃过了数次战乱劫难，就连日本鬼子都没能涉足。

等几个空军意外降落到这里的时候，里面的人一脸惊诧，还不知道普天之下，早已没有了皇帝。

大山脚下是成群的木棉树，枝干遒劲有力，像是站岗的士兵。周家村就被这一排排的木棉树围在中间，木棉花开时，一片片红的妖娆，红彻半边天，整个村子像被点着了一样。

村子正中央有一条闪亮的小河，如一条银带子般从南到北贯穿而去，将村子分成东头和西头。河水倒不宽，上面只有一个用木棉树干随便搭成的简陋木桥。

傍晚时分，一群鸭子从河水里爬出来，站成队摇摇晃晃的走去，总会撞上那些拿着洗衣木桶的姑娘，她们嘻嘻笑着返回村西，村东那些小伙子就在对面眼巴巴的望着。

说来也奇怪，村西的家里出生的大部分是女娃娃，村东却多是男娃娃。男女授受不亲，那个时候村东和村西的联姻，还都是老一辈在谋划做主。

村子里人丁并不算兴旺，这里的民风也不算淳朴，他们并不是很喜欢外来的客人，很多人都说神仙洞的神仙要娶新娘子，不能再让其他男人进来了，拐跑了神仙的新娘，神仙会发怒的。

那么这神仙洞又是什么呢？

神仙洞是每一个幽家村人从小就知道的名词，是一个禁忌又神秘的地方。

其实不过就是村东头一座大山的洞口，洞口外的一左一右都长着一棵木棉树，左边的长得阳刚一些，像是一个俊朗的侠客，花开出来是鲜血一样的红，也像是新娘子大婚当日嘴唇上的红。右边的树阴柔一些，像是一位娇憨的姑娘，枝头上的花是浅浅的橙红，像是阳光的颜色。

这个神仙洞有很多讲究，神仙洞不能进，不能对其心怀不敬，不能长时间的接近洞口。

村民们经常在洞口外供上三炷香，说是孝敬神仙洞里的神仙，你若问他神仙洞里是什么神仙，他会瞪你一眼转身就走，他们的神仙容不得半点儿亵渎。

除了那些啰里啰嗦的禁忌，神仙洞真正怕人的地方，还是因为疯新娘的故事。

村东迎亲的队伍吹着唢呐，敲着铜锣，吵吵闹闹的走过，后面跟着四个抬着竹椅的大汉，竹椅上面坐着村西的新娘子，穿着一身描龙绣凤的红装，头上盖着与木棉花颜色一样的盖头。

一群人摇摇晃晃的经过神仙洞，这时一阵邪风从洞口吹出来，风那样大，立时吹起了新娘的盖头，只见那新娘怔了片刻，紧接着跳下竹椅，拍着手又唱又跳的追盖头去了。

迎亲的那些人面面相觑，无奈的摇摇头，“完了，又是一个疯了的新娘子。”

从村西到村东，神仙洞是必须要路过的，每十个村西的新娘经过神仙洞，至少有七个会发疯。

为了寻得一丝慰藉，大家会说每个疯掉的新娘子，都嫁给了神仙洞的神仙。

幽兰是族长的女儿，凡族长必住在村西，这样无论是村西的新娘还是村东的新娘，嫁过来并不会疯掉，这样代代传下来也有数百年了。

幽兰和哥哥幽竹是一对龙凤胎，出生那日，村里人都说是祥瑞，两个孩子长相一模一样，皮肤都白的发亮。

哥哥幽竹生就一双细长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显得整个人既清秀又硬朗，可是哥哥这张脸长在女孩子身上就显得阳刚气太重了，反而就没那么好看了。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有一堆姑娘围着哥哥转，并没有一堆男孩子围着幽兰。

不过毕竟村西男孩子也少嘛！幽兰常常这样安慰自己。再说哥哥毕竟是族长的儿子，且很有希望成为下一任族长，而且哥哥从来都很男子汉。不像另一个村西男孩儿幽筌，摔了一跤都要哭鼻子跑回家。

可是这个幽筌，却是与幽兰定下了娃娃亲的。

因为这个幽筌，幽兰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嫁到村西，不用害怕会变成疯新娘，可是幽兰却很不喜欢他，幽兰喜欢的人是孙老师。

幽兰还记得那天，村子里来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人，穿着鼓鼓囊囊的衣服，背着乌龟壳那么大的背包，手里还拿着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村子里的人从来没见过的。

后来幽兰从孙老师口中了解到，那些都是用来测量距离以及登山露营的工具，他们都是来这里考察的。

只见一个病恹恹的人由两个人架着，虚弱不堪，这个人就是孙老师。他高高瘦瘦的，脸白的像一张纸，嘴唇还乌青的怕人，听说是翻越大山的时候不慎染了病，于是就被安排进了幽兰的家里。

这些考察人员来到这里并不消停，在村子里面转来转去，不住的说这里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引得东村一些好事的人都跑了过来，想看看是来了何方神圣。

那些人中有人提议说，“不如我们把军工厂建在这里，或者在这里组建军队，这是一个连卫星都无法探测到的地方啊。”

幽兰爹大概听懂了，果断拒绝道，“你们这些人戾气太重，会打扰我们这里神仙清修的。”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怕这个，真是老封建，我们要相信科学，你们这是搞封建迷信！”

幽兰爹一脸茫然，“什么科学？”

那年轻人朝地下啐了一口，“真是对牛弹琴！”

另一个笑容可掬的胖子赶忙打圆场说：“族长，我们几个是过来考察的，就是想接触一下你们这里的风土人情，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我们想看一下你们这里的疯新娘。”说着掏出几张红色的票子。

幽兰爹把手一挥，“我不晓得这又是你们那边的什么东西，别给我，在我们这里没用。”

可是幽兰爹还是把他们带到村东几个疯新娘家里了，那些人见了好多疯新娘子，有的长年累月的坐在角落里纳鞋垫，问什么都不说，只会咿咿啊啊的。有的就对着那些队员鬼扯，说什么神仙洞的神仙身高九尺，英俊潇洒，特别喜欢吃她做的米糕之类之类。还有的围着那些人傻笑着，像蝴蝶一样转圈跳着舞。

据说那些科考队员看后都无奈的摇头，等到访问一个叫做幽杨的新娘的时候，这个新娘却异常冷静，回答问题虽不清晰，却简短有力，逻辑倒也清楚。

于是那些人让幽杨的家人和族长等在外面，说是要单独与新娘子说几句话。

谁想没谈多久，门就被撞开了，只见幽杨一双手狠狠地扼住那个胖子的脖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嘴里还不住念叨，“神仙他说了，他让我杀了你，他让我杀了你。”

几个科考队员吓得连忙跑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要返回村西。

谁知大家一齐来到了神仙洞又都停住了，都说这洞口长的像一个仙人，说洞口送来的几缕清风分明有海水的味道，可这四面环山，并无海水，也是令人惊奇。

接下来这帮人说什么都要进洞里面去考察，这下子族长不干了，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拦下来。

双方正僵持不下，就见村东的男人们拿着铁锹，菜刀，擀面杖杀气腾腾，浩浩荡荡地追了过来。

原来，等科考队员走后，那个叫幽杨的疯新娘上吊自杀了。

疯新娘

二、神仙洞

那些奇奇怪怪的人被村民撵走了，孙老师却还在病重昏迷，于是就阴差阳错地留了下来。待他好了之后，他把族长叫来，说要在这里办学校，他要当老师。

孙老师本是个画家，出生在大城市里，高等学府毕业，这次是跟着科考队浪迹天涯寻找灵感来的，不想闯到了这样一个乌有之乡，倒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缘分。

他在这里辗转流连，冥冥中觉得一定要解开心头的谜团，所以就想以老师的身份暂时留在这里。

这些外来客最能搞幺蛾子了，可幽兰爹听说这孙老师要做教书先生，竟反常的支持。那就是可以摇头晃脑的带着娃娃们背之乎者也了，这可是件好事情，读书好啊，读书好，田间人们在种地，听着朗朗书声活干的也舒坦。

可自己的闺女幽兰会喜欢上孙老师是族长万万没有想到的，幽兰不知何时就迷上了孙老师，她喜欢孙老师一身的书卷气质，喜欢他细长的手指，喜欢在那手指下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

孙老师给每个孩子画肖像，他画的幽兰，被幽兰放在枕头下，每天晚上拿出来端详一阵。幽兰只觉的老师画自己的每一笔，都有着自己对他一样的情意。

孙老师在整个幽家村出了名，凭着一双巧手，他经常一边讲就一边画了出来，那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霓虹夜景，高楼林立，就像是万花筒一样，让孩子们看得如痴如醉，好像进入了琉璃王国一般。

到了后来，不光是孩子们喜欢听孙老师讲外面，就是一堆干农活的人，歇息的时候也会过来听上几句。

幽兰的爹听了却不以为然，幽兰爹说既然外面这么好，那他为什么还要进来，他既然进来了，为什么不赶紧急着出去？

然而幽竹听了孙老师的课却蠢蠢欲动，那日大半夜他把幽兰摇醒，“阿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幽兰跟着幽竹，眼看就来到了小河边，“哥，你要带我去村东啊！”

“对啊！”

幽兰听了吃了一惊，说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去东头不好吧。”

“大半夜没人在的，你不想看看神仙洞吗？”

“神仙洞？”神仙洞这样一个可怕又吸引人的地方，幽兰可是一直都很好奇的，想到要进入神仙洞去一探究竟，幽兰竟是既紧张又兴奋，双脚不自觉的就跟着哥哥走了。

星辉万丈，如同一张网，网住了整个幽家村。

神仙洞口前面的香已经燃尽，两棵木棉树一高一矮，一个如金刚护卫，一个像扶风少女，在风中飒飒作响。

从洞口吹出来的风狂啸着，把幽兰吹得哆哆嗦嗦，幽兰直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哥，要不然咱回吧。”

“没关系的，你没听孙老师说吗，什么是知识，什么是科学，你都白学啦？”

幽兰只得住了口，强撑着让自己顶着大风走进洞口，一入洞口，却是意外的平静，风势骤然变小，洞里空气潮湿且清新，让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洞里很窄，只够两个人并排行走，往远看去似乎很深，曲曲折折的，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尽头。两侧的石壁摸上去凹凸不平，还像还写着什么，幽竹举着火把凑过去，两个人全都呆在了那里。

这墙壁上分明就是整个幽家村！小桥流水，男耕女织，有那成群结队的鸭子，也有那枝头唱歌的喜鹊，有满地乱跑的娃娃，也有田间干农活的小伙子，还有那条分隔村子的小河，历历在目，清晰又熟悉。

两个人越走越深，直到看到了一个迎亲队伍，与幽家村的迎亲队伍并无二致，只不过那新娘是被直接抬到神仙洞外面的，两人正想接着看下去，画面却戛然而止了，而神仙洞竟也到头了。

幽兰有些懊恼，哥哥却仿佛很开心，他对幽兰说：“兰儿，你看到什么了吗？”

“什么呀？”

“外面。”哥哥的声音突然无比坚定。

紧接着幽竹踩灭了火把，在二人的头顶上，出现了一线天。

外面是璀璨的星光，在那条裂缝中，垂下满地清辉。幽兰看到，哥哥的脸上也闪着清丽的光。

几天之后，幽竹消失了。

大家从村东到村西几近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他，最后是幽兰站出来说：“不用找了，他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

“外面。”

没过几年，又一个小伙子像幽竹一样失踪了，幽兰的爹找到孙老师说，“你走吧，我们不能再留你了。”

幽兰从小河边一路狂奔回家，推开门扑通一下跪在爹的面前，“爹，你不能赶孙老师走，我要嫁给他！”

那天之后，整个村西都知道了幽兰要嫁给孙老师，整个村西也都知道幽筌的家人与族长一家闹翻了。

可是处于事情风口浪尖上的孙老师却什么都没有说，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也不再理睬幽兰一下。

幽兰郁闷地想，是不是孙老师他不喜欢我呀，还是因为孙老师终究要出去，他不必这样担心的啊，我可以和他一起走。

晚上幽兰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天上没有月亮，但是星光却异常的耀眼，幽兰数着星星数着数着就走过了河，走到了神仙洞里面，刚刚走进去不远，就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前面，吓得幽兰大叫起来。

那人连忙捂住了幽兰的嘴，借着火光看去，竟然是孙老师！

孙老师见是幽兰，皱了皱眉，“你是跟着我进来的？”

幽兰忙说：“没有，这个地方我和哥哥来过的。哥哥走之后，我每逢不开心，就会自己偷偷跑到这里，看看这里面的画，这里面的幽家村，还有那个嫁到外面的新娘子，我想知道她出去之后怎么样了，哥哥出去之后又怎么样了呢？”

“你想出去？”孙老师问道。

“我想出去，和孙老师一起出去。”幽兰脱口而去，话说出来才觉得似有不妥，立时满脸通红，好在洞内光线很暗，互相看不清表情，不然她简直要直接跑掉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尴尬，静静的只剩下洞口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孙老师悠悠地说：“我来这里之前，看过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很美的村子，被一片红光笼罩着，我一直以为那是作者的想象。谁知道那天我看到木棉花开一片火红，才猛然发现那幅画的地方竟与这里一模一样，那作画的是一个叫做幽青玉的女子。”

“幽青玉？”幽兰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我听说，幽青玉是数百年前，第一个嫁给神仙的女子。”

孙老师点了点头，“我听人说，她是个疯子，可是却画得一手好画，她的画里从来都围绕着一个村子。”

紧接着孙老师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似有难以抑制的兴奋，“我想我差不多就要解开疯新娘之谜了，明末之时，这幽青玉嫁了出去，却不知因何故，再也无法回来。有人将神仙洞堵死了，并编出了神仙洞的谎言，让大家再也不敢出去。所以幽青玉只能日夜画着幽家村以排遣思念。既然这幽青玉是个疯子，那很有可能，幽家村人的血液里，有着这种疯病基因，很有可能这是一种传男不传女的疾病。”

“传女不传男的疯病？”

“没错，我想这也可能是当初幽家村被封住的原因。”

孙老师想了想又说，“可是为什么这疯病会与神仙洞有关，为什么发疯都是在新婚的这一天，究竟触发机制是在哪里？”

孙老师直感觉真相就在眼前了，他看着幽兰，目光炯炯有神，“我们做个实验吧。”

“什么是实验？”

“就是演戏。”

“我不会演戏啊，怎么演？”

“假成亲。”

“成亲还有假的，外面的人都是这样吗？”

孙老师笑了笑，“算是吧，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你若嫁到村东，势必会经过神仙洞，能亲自体验到那一天会发生什么，你不好奇吗？”

“可是我若嫁了便是真嫁了，哪里有假。孙老师你是想让我嫁人？”

“当然不是，是假的嘛，嫁了之后，你们可以马上离婚呀？”

“离婚？”幽兰又听不懂了。

“就是让他写一封休书。”

“我们这里不能休妻，即使新娘子疯了，男方也要把她养下去。”

“大不了，我带你走，我们私奔。”

听到孙老师这话，幽兰又一次羞红了脸，轻声问道，“你……你真的要和我私奔？”

孙老师点了点头。

幽兰欣喜若狂，强压着心头的欢呼雀跃，低下头揉搓着衣角，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印子，“好，我答应你，可是孙老师，你一定要来接我，然后带着我一起走。可是……”

幽兰突然又有些犹疑不决，“可是，我若真疯了，怎么办……”

“你不会的，首先，族长一直保持着纯良的血统，并没有这种疾病的遗传。其次，你接受新事物很快，能够不受那些迷信思想影响。更何况……”

孙老师顿了顿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勇敢的姑娘。”

幽兰抬起眼帘，孙老师正对着自己暖暖地笑，笑的幽兰心中的种子都抽出了嫩芽。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咚咚的声音，把幽兰和孙老师都吓了一跳，他们跑到洞外面，就见一个人拼命的给神仙洞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

幽兰盯着那个人能有一分钟，突然就泪流满面，“哥！”

疯新娘

三、疯新娘

幽竹回来了，丢了一条胳膊，说是在大城市里盖脚手架的时候摔了下来，还因此拿了一大笔的工伤赔偿。

幽兰爹没好气地说，“钱在我们这里有啥子用，叫你不要瞎跑偏要瞎跑，你一个残废，还能干什么！”

幽兰娘也不安慰一句，她说“你呀你，有啥子好奇的啊，去了外面，小命差点儿不保，神仙洞外可没有神仙保佑。”

待爹娘走后，幽兰凑到幽竹面前，只见幽竹的脸上长出了邋遢的胡子，纠缠在一起像杂草一样。那一张脸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霜，哪里还像当初那个美少年，他的眼神里面也已经是说不出的苍凉。

“哥，外面好吗？”幽兰问道

“不好。”幽竹只迸出了两个字。

“哥！你就给我讲讲嘛，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兰儿，外面很乱，没有这么多的木棉花，没有这样闪亮干净的河水，更重要的是，外面的疯子比我们这里多，男的女的都有，他们像我们家拉磨的小毛驴一样，蒙上眼睛不知疲倦的转啊转，但是仍然有力气不分青红皂白的踢人。相信我，外面不属于我们。他们喜欢问别人真相，却习惯伪装自己，他们嘴上各种究根问底，实际上只在乎表面的鸡毛蒜皮。我在那里丢了一条胳膊，我这行路艰难，风餐露宿，我在山林里与蛇虫斗智斗勇，只是想要回来，想要见到爹娘，想要见到你，想要回到这个神仙庇佑的村子。兰儿你信我的，不管你走了多远，你最后都是会想要回来的。”

幽竹难得的讲了这样一大段话，幽兰听后傻在了那里，之前的哥哥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他那份闯荡世界的激情和热血都到哪里去了，该是随着那失去的胳膊一并丢掉了吧。

幽竹见幽兰不吱声，又开口问道，“我听说你要嫁给孙老师？”

“是。”

“不可！”

“为啥嘛？”

“外面的人不可信！”

“哥，你怎么能这样子！”幽兰有些急了，“你怎么能因为自己变成了这样，就一概否定所有外面的人呢？”

幽竹别过头去，对着青色的墙壁，再也不说一句话。

谁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幽竹回来之后，分外的爱着幽家村，他爱这里的每一个孩子，每一粒庄稼，每一朵木棉花。

而幽兰风风火火的跑到娘的面前说，“娘，村西幽三不是要娶亲吗，你把我嫁过去吧！”

“你不是要嫁孙老师吗？”

“我不，我就要嫁到村西！”

幽兰的娘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她女儿那一双眼睛里，分明开着一朵朵热烈的木棉花。

幽兰一颗心扑扑的跳着，孙老师，等过了神仙洞口，我们就一起去外面吧。

幽兰成亲那天，是一个好天气，万里晴空，有几丝缠绵的白云轻轻划过。她平生第一次穿上嫁衣，第一次化上浓艳的妆。

爹爹背着幽兰，把她背过了木棉树桥，村东的幽三派来迎亲队伍，热热闹闹的等在那里。

四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抬着竹椅，让幽兰坐了上去，一行人左摇右晃的就出发了，幽兰心里琢磨着，再向前走一些应该就是神仙洞了。

她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哥哥说外面的人不可信，可是我不信他，孙老师啊孙老师，你可一定要过来接我，把我带出去，看一眼那五光十色的外面。让我和你一起，在外面的世界中成家，生子，过一辈子。

你若不来接我，我便要和那个幽三共处一生，说起来，那个幽三长什么样鬼样子我都不知道。

幽兰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冷不防一阵风突然掀起了自己的盖头，把那红盖头吹走好远好远，前面吹唢呐的人连忙跑过去，捡起盖头，给幽兰递了回来。

“姑娘你没事儿吧？”那吹唢呐的人问道。

只见幽兰正襟危坐在竹椅上，瞥了一眼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接过盖头，重又盖在自己头上。

队伍重又前行，几个抬轿子的人低声讨论着，“这新娘子是疯了，还是没疯呢？”

“许是疯了吧，听说这疯也分文疯和武疯……”

“我看……这姑娘有点儿不大对劲儿。”

“怕是疯了吧，你看刚刚她都不说话。”

“新娘子，你没事儿吧？”吹唢呐的人又问了一句。

幽兰还是没有回话。

气氛一下子凝重异常，大家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唉，又是一个可怜的姑娘啊！”

人人只道幽兰不说话，却不知道那红盖头后面的小脸上已是濡湿一片。

就在盖头被掀起的那一瞬，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数百年来，这里出嫁的女子每每经过此处都会发疯。

那时那刻的眼前场景如此震撼，若非亲身体验，幽兰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成亲是新娘子一生的转折点，可却是被爹娘一手安排，不能够由自己决定，所以她们迷茫不知所措，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而当一个人在迷茫忐忑的时候，最容易把自己寄托在一个超验事物之上。

那些尊奉着父母之命的新娘子，告别家里，离开亲人，嫁到这几近陌生的，有着一个神仙洞的村东，不免心绪翻腾，突然之间眼前澄明一片，收尽眼底的是那幽幽的洞口，像一张大嘴一样，吞下了自己的一生。

在传统理念中，掀开盖头的必定是自己的夫君，可是盖头被吹起的那一刻，她们看到了神仙洞口，于是从此，她们便成了神仙洞的新娘。

数百年来，也许有人是真疯，有人是装疯，真真假假，都早已无法分辨，也并不重要了。有些人真疯了，未必就解脱了，有些人假疯了，却守住了真的自己。

幽兰她理解这些女子，她也想对孙老师说，我对你的爱是真的，不论我幽兰是否疯掉。

就在这时，神仙洞里突然传出几声巨响，紧接着白色的烟雾腾腾冒了出来，唬得那些人把竹椅直接丢下，幽兰一个猝不及防，被摔了下来。

她疼得咝咝叫了几声，掀开盖头，看到大家全都屁股朝天趴在地上，嘴里念着神仙爷爷饶命，莫非……真的是神仙显灵了？

只见从洞口里走出了几个人，居然是记忆中那帮奇奇怪怪的人，孙老师就在那里，和他们热情的拥抱，原来这帮人把神仙洞给炸开了。

幽兰看着孙老师的背影，泪水像珠子一样簌簌掉落，孙老师你果然没有骗我，果然就等在这神仙洞口。

就在此时，只见一群疯新娘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嗷嗷怪叫着跑进了洞口。

幽兰也想往外跑，却被一只胳膊抓住了，幽兰回头一看，竟是幽竹，在一片嘈杂中他急急地喊道：“阿妹，你问问你的心，无论里面外面，都要付出代价，出去的代价你若能够承担的起，我便放你走！”

幽兰未及回答，就眼睁睁看着孙老师撒腿向洞外跑去，临走时没有叫上她，没有回头望一眼自己，一眼也没有。

她突然就再没有了勇气，怯懦的向后退了两步。

只听得轰轰声不绝于耳，那洞口塌落下来，滚下无数巨石，一阵狂风将尘土扬起，迷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等风沙散去，再看之时，那些奇怪的人，孙老师，还有疯新娘们全都没了踪影……

从此便再也没有了神仙洞。

后来幽竹带着几个男人用滚落下来的石头垒成了好几座石桥，于是人们的心里也架起了好几座桥，那条小河再也阻隔不了村东和村西了。

你若来这里打听疯新娘的故事，还能听说有一个叫幽兰的女人，是这里最后一位疯新娘。

疯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