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二 落榜）

破阵图（二 落榜）

二    落榜

      石泰来只小睡了一会儿，第二天起得很早。毕竟少年人好奇心重，起床后到厅堂给父母请安，想再问个明白，一解心头之惑。到厅堂后，却见父亲面色凝重，闷声喝茶，未见母亲身影。石泰来一时愣住，拿捏不定该不该询问父亲，踌躇片刻，终于没有开口，只低声向父亲请了个安，父亲也没有多话，应了一声，石泰来就出门到院子里练拳去了。

　　到用早饭的时候，母亲仍然没有出现。石泰来终于忍不住，问父亲道：“爹，我娘呢，怎么不过来吃饭？”父亲却有点心神不宁，轻叹一口气，说：“你娘有点劳累，还需要休息一下，你先吃吧，不用等你娘了。吃完饭，就抓紧时间去练拳吧，过得明天，就该去应考了。”说完抬头看了看石泰来，见他眉宇间隐有青色，知道他昨晚没睡好，心疼道，“要是没睡好，休息一下再练也不迟，总不急在这一时。”石泰来心想，母亲毕竟年逾不惑，昨晚一夜操劳，几无合眼，是该好好休息了。因此不再多问，父子之间一时无话。

　　这一天下来，石泰来除了吃饭如厕，只中午略加休息，一直刻苦练习拳剑，颇有进展，把昨夜母亲指点的掌法剑招练得熟了，使将出来，更加得心应手。一直练到晚上二更时分，石泰来才觉得有点倦了，刚准备坐下休息会儿，又听到有些声响。只是这一回却不是门外有人进来，而是母亲屋里隐隐传来咳嗽声。石泰来想，母亲毕竟年纪大了，这一天休息，竟也没有缓过来。奇怪的是，父母屋里传来的这咳嗽声，一经响起，后面竟几无停歇，一声紧似一声。石泰来心里挂念着母亲身体状况，来到父母房门前叩门相询。深夜里“笃、笃、笃”的叩门声响起，咳声稍歇，吱呀一声，门开半扇，露出父亲沉郁的半张脸。父亲没有说话，只听里间母亲的声音夹杂着喘息声：“泰儿……娘没事，想来是昨晚受了点凉，再休息几天……就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石泰来只好答应一声，回屋歇着去了。

　　次日鸡鸣三遍，石泰来起床晨练，发现母亲屋里的咳嗽声竟还没有停歇。院子里回荡着咳嗽声，石泰来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忧心。但他明白，明天会试破阵，才是重中之重，父母更不愿意他因任何事情分心，耽误了应试。因此一天下来，不想其他，埋头苦练，直把师傅所传和母亲指教的拳谱剑招练得烂熟于胸。一旦心无旁骛，黄昏转眼便到。为养精蓄锐，石泰来早早的睡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石泰来早早起来，洗漱收拾停当，吩咐仆从阿贵把马喂好，自己用过早饭，来到厅堂向父母辞行。虽然早起床时母亲还在咳嗽，但这会儿却似好转了不少，早早的在厅堂坐着。石泰来一进来，见母亲锦衣华服，略施粉黛，面含微笑，向自己招手。父亲也穿得齐齐整整，手托茶盏，在另一张椅子上坐着。待石泰来走近，沙氏把他的手抓在手里，不住的抚摸，嘴上说到：“泰儿这几天可辛苦了，你爹说你这两天长进不少。孩子，你这么用心，你爹和我都很宽慰。为娘的身子不争气，要不然可以给你多烧几回你爱吃的鱼头豆腐，好好调补下身子。”石泰来感觉母亲手心发冷，听她这样一说，更是鼻子一酸，心想母亲这几天身体有恙，也不知吃上一顿好饭没有，却惦记着自己的吃食。他把头一昂，挺胸向父母说到：“爹，娘，你们放心吧。孩儿自八岁习武，这十年来勤练不辍，总算有些长进，自以为不输给其他年青人。今早应试破阵，孩儿一定使尽浑身解数，夺他个功名回来！”石泰来说得激昂，掷地有声。石父石母听完后相顾而笑，颇感欣慰。沙氏用手在石泰来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说到：“功名富贵，自当奋力追求。但这官场上的事情，多有吊诡之处，我们尽人事而听天命即可。况且泰儿还很年轻，以后必然多有良机。咱们石家坐拥宝珠岭，家业总也说得过去，泰儿不可意气用事，孤注一掷，一旦感觉吃力，不可用强，宜从长计议。”说完沙氏略一迟疑，用力在石泰来掌心捏了几下，颇为郑重的说：“泰儿，你端凝有余而机变不足，心存忠厚却少历艰险，习武尚且无甚要紧，但今后立身处事，须得多思量揣摩，谨言慎行。”沙氏毕竟尚未痊愈，说话费力，喘息不止。石父示意她少说，放下茶盏，站起来手扶爱子肩膀，说：“泰儿，你娘身子尚未好全，我留下来照看她，就不陪你去了。行李我让阿贵收拾好了，他会陪你同去。你专心应考，我和你娘等着你的好消息。”言毕，又把阿贵叫来，细细叮嘱一番，沙氏也不时的在旁边插上一两句。

　　石泰来辞别父母，带着阿贵出了家门，上马直奔考场。一路上见到多位赶考的武举，家人陪同在侧，满脸的春风得意。做爹的当先开道，当娘的执手低语，家丁仆从前呼后拥，阵仗庞大。石泰来直看得心头发酸，脑子里也回旋着疑虑和隐忧。母亲身体欠安且不说，父亲虽然素来不喜多言，但重要时刻常伴左右，从未放任不管。连童试和乡试，父亲也是陪着去了，并在场外候着直到自己考完出来。尽管搭不上手，但当你在场内的时候，知道外面有至亲在记挂着你，期盼着你，则力量潜滋暗长，胜率也就多了几分。石泰来不愿多想，好在考场很近，骑马片刻即到。

　　离考场百步外即已戒严，沿途彩旗翻飞，红灯高挑，入口处站着一小队军士，除考生外，其他人员均不得入内。石泰来拿了剑，翻身下马，刚把马缰绳交给阿贵，听到人群中有人唤他。这人四十左右年纪，身形高大，颊下微须，乡绅打扮，一身青衣长衫，头顶的瓜皮帽缘上篏着一块翡翠，手执拆扇，快步走来，正是自己的舅舅，表兄沙阳回的父亲沙广庆。石泰来忙拱手道：“舅舅！”沙广庆挤到石泰来身边，手扶他双臂，先寒暄了几句，“泰儿，今儿个真精神啊。”然后作势环顾左右，说，“就你一个人来吗？你爹你娘没有过来陪你？”石泰来撇一撇嘴，说：“我娘受了点凉，身子有些不适，爹也留下来陪她了。”沙广庆一愣，尴尬的笑了笑，忙岔开话题寒暄几句，然后往入口处一指：“时候不早了，赶紧进去吧，你阳回兄弟已经进去了。”石泰来向舅舅拱手作别，从阿贵那取来文牒凭证，在入口处作了登记，取了号牌，举步入内。

　　走过过道，是一间大殿，供武生候考用。石泰来抽到的是丙字九号签，比较靠后，在厅内找了个地方休息，等候唱名叫号。他环顾四周，见候考武生或坐或立，神态各异。有坐着喝茶的，有闭目养神的，有口中喃喃不休不知是在背武功口诀还是在祈天祷告的，有还在比划招式的，也有好整以暇扇着扇子来回踱步的。石泰来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身长五尺有余，脸庞秀气，劲装结发，一副秀才的模样，却做武生打扮，正是石泰来的表兄沙阳回。石泰来见表兄没有看到自己，正想上前去打个招呼，却见沙阳回抬手拿起佩剑，想来是图个吉利，他手腕上还系着一条红绫。只见他剑未出鞘，正在比划招式。这招式不看还罢，一看大吃一惊。这一招石泰来太熟悉了，正是母亲拿出的绢布上所绘第六行破刀法的精妙剑招。这招式近两天石泰来反复练习，再熟悉不过。石泰来一时不解，就没有去打断表兄，凝神细看。看得出沙阳回有点紧张，他比划完这招后，又挑来第七行里的几个精妙招式演将起来。尔后，又接着演练第八行里誊抄的剑招，只是这一回石泰来看得有些不解，因为这一路剑招与绢布上所绘的似是而非，同中存异，正待细看，沙阳回已经收招。石泰来心中一存疑，也就没有再想去打招呼。他在脑中把绢布上所绘的剑招再过了一遍，尤其是第八行破短戟的剑招，觉得图上所绘，也是招招精妙，没有明显破绽，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自己练的靠谱，还是表兄比划的招式更凌厉。

　　这两天家里发生的变故已经让石泰来心里疑窦丛生，刚才乍一见到表兄比划的剑招，心里又多了一团疑云。后面稍一细想，表兄和自己家境相当，际遇相仿，那么沙家对功名的渴望肯定也不在我石家之下。母亲能够想到办法窥探到一些磐石破壁二阵的秘密，沙家为什么不能？或许这分头泄露出来的两条隐秘线索本出同源，也未可知。至于些许招式上的偏差，可能是在流传过程中领悟不同罢了。石泰来本是一血气方刚的少年，父母为了自己的功名往来奔波操持，自然不好推辞，但若是全凭自己本事争得的，则更为荣光和豪气。母亲传了他破两阵的些许窍门，他心里还颇有一些疙瘩，现今既然别人也取了这个巧，那自己就不算占便宜了。想到这，石泰来释怀了不少。大考在即，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调匀呼吸，闭目养神，等候传唤。

　　唱名传唤时快时慢，有的是半盏茶功夫，有的间隔一柱香功夫。想来应考的武生技艺高低各有不同，有的浅尝辄止，有的却能坚持良久。但无论通过与否，应考武生闯阵后均由另一门退出考场，待考人员无法获知阵内设置和闯阵结果。也不知过了几时，石泰来听得殿内兵部官员高声唱到：“丙字九号，饶州石泰来。”石泰来赶紧应一声，提剑出殿应考。

　　出得殿来，行有五十余步，见一大殿，比之前面侯考的殿略小些，殿门口挂有一块青底金字的牌匾，上书“破壁殿”三个大字。殿门口站了几名兵部的官员和一队护卫的军士，门前石几上摆了一只香炉，上面插了一支未点燃的香。殿门打开，正中可见一尊铜人。铜人负手而立，大小与真人相仿，八名锦衣侍卫分列两侧，想必就是破壁阵了。石泰来找主考的官员通报了姓名，呈上文牒凭证，验明正身。事毕，主考官说：“饶州石泰来，在闯阵前，本官依例向你宣读几条规矩，你可听好了。一者，破阵以一柱香为限，一旦跨入大门，香即点燃。二者，应考破阵，旨在考察武技，不可使用杀招，然则阵内凶险，刀剑不长眼，若因技艺不精负伤乃至有性命之虞，武生当自负其责，生死由命。三者，若考生身陷阵中力不能支，可大呼‘弃阵’，阵中侍卫便即收招，阵法停止运转，紧要时刻可救你一命。”宣读完毕，主考问：“石泰来，你可都听明白了？”石泰来向主考官拱手致谢：“都听明白了，谢大人指点！”主考官点点头，撤步把手臂向大门处一摆，作了个请的手势。

　　石泰来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门槛，甫一进入，两名军士便即过来把门关上，点着外面的炉香。石泰来冲阵中八名锦衣侍卫团团一揖道：“各位大人，得罪了！”为首的一名侍卫拱手回了一礼：“好说，进招罢。”言毕众侍卫取兵刃在手。

　　这一阵石泰来依母亲所言不准备用剑，他把佩剑解下放在门后，发掌向阵中攻去。阵中八人迅即散开，六人将石泰来团团围住，以攻为守，两人圈外掠阵，护在铜人周边，防止他突施偷袭。石泰来舞动双掌，使出昆仑九宫掌法，脚下闪转腾挪，与众侍卫斗在一起。

　　斗得十数回合，石泰来感到阵中八人若逐个捉单放对，武艺并不算强，却也绝非庸手。但八人阵法显已演练良久，攻防补位，甚为默契。领头的侍卫身材瘦长，使一柄长剑，专攻上路。身旁有一黑脸侍卫，招式中攻少守多，主要司职护卫头领。整个阵法由这瘦长侍卫带动，他往前踏一步，阵中另有两人迅速前逼，递招进攻；他后撤一步，则方才一并进攻的两人同时后撤，另三人前踏一步，上前出招，如此轮番进攻。石泰来毕竟阅历少，识不全阵中各侍卫的武功家底，但他却觉得他们的招数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石泰来蓦然想起，那天晚上，母亲指点自己练习九宫掌法时，与自己拆了多招，当时母亲所用的招数，就与阵中侍卫的一般无二。既已知对方套路，石泰来就有如吃了颗定心丸。加之昆仑九宫掌步伐轻盈灵动，变化多端，斗室之争，正好发挥威力。缠斗半柱香功夫，石泰来竟不落下风。

　　但只不落下风是不够的，击响铜人才算破阵。酣斗中石泰来在脑子里把母亲教的招式再过了一遍，发现母亲演练的招式中，有多半是阵中这瘦长头领所用之招式。显然，要突破包围，得从这人身上入手。石泰来脑子一转，闪出一个主意。他待黑脸侍卫进招后迈步后撤时，抢上一步，作势发掌抢攻他面门，故意露出身侧破绽给瘦长侍卫，这一步同时也拉开了与其他侍卫的距离。这侍卫头领见有机可乘，疾上前踏一步，剑尖直削石泰来右臂。哪知石泰来攻向黑脸侍卫的是虚招，臂未伸直，马上缩回，倏地转身，使出九宫掌中的厉害招数“老猿回首”来，右掌拍向领头侍卫额顶天门。这一掌要是挨上，非受重伤不可。此时黑脸侍卫身形后撤，护卫不及，其他几名侍卫离得稍远，也难施于援手。瘦长侍卫反应颇快，当即回剑削石泰来手掌。石泰来右臂微缩，躲过这一剑，同时左手自右腋下穿出，攻向对方胸口。“老猿回首”这一招本来左手自右腋下穿出后，由掌变指径点对方膻中穴，但膻中穴乃人身要穴，石泰来不敢用杀招，于是左手变掌，错开要穴发力推向瘦长侍卫胸口。这几下兔起鹘落，连续变招，瘦长侍卫反应不及。好在石泰来掌心未吐内力，只是猛地把他推开，因此并未受伤。而石泰来这一推，正是直接把他推向铜人，瘦长侍卫难以止住步伐，朝铜人冲去。

　　眼见铜人要被瘦长侍卫撞响，那护卫在铜人周边的两名侍卫中跃起一人，双手抱住瘦长侍卫，两人又一同退了两三步，总算没有撞到铜人。石泰来先前见圈外还有两人，早料到只凭这一奇袭不能得手，但已趁机突破包围，闪出圈外。他练习昆仑派武功多年，脚下步伐迅捷，片刻已抢至铜人身旁，发掌击去。这一掌甫一击出，石泰来突觉一股阴沉掌力，从身侧袭来。发这一掌的，正是护卫铜人的另一名侍卫。这人身材不高，颈侧有一小块朱砂痣，未拿兵刃，自石泰来进屋后他一直在铜人旁负手而立，神情倨傲，始终不曾出手。石泰来不知他武功路数，待得这一掌拍来，方知他是个内家好手，武功还在瘦长侍卫之上。这一掌来得突然，石泰来想要回手接这一掌，已是不易。情急之下脑子里猛的闪出母亲的指教，迎着掌力猱身而上，这时两人几乎贴身，对方掌力未蓄足，石泰来又微一侧身，卸掉大部分掌力，用腹部受了这一掌。尽管此时掌力不足两三成，石泰来也觉得气闷难受，忙憋足一口劲，使出一招“巨熊撼树”，双臂紧紧抱住对方腰肢，一个错步转身，将对方摔向铜人。石泰来力大，两人离铜人又近，这侍卫尽管腰身一拧，也未能全部避开，左臂扫在铜人身上，殿内响起“嗡”的一声。

　　既已破阵，众侍卫便即收招，石泰来向他们一抱拳：“各位大人，承让！”众侍卫脸色发青，没有答话，撞响铜人的那名侍卫鼻子里还哼了一声，神态中颇为不服气。

　　殿门被打开，石泰来扫了一眼，看到炉里的香尚有半寸没燃尽。考官看了一眼侍卫头领，只见他脸色有些尴尬地缓缓点了点头。考官提笔在名册上划了几笔，换上一幅笑脸，对石泰来道了个喜：“年轻人，不简单啊！”然后向他指引了去下一阵的路。

　　石泰来见前方五十来步又有一殿，他边走边调匀呼吸，感觉腹部隐隐作痛，一丝寒意从腹底慢慢升起。好在他身体壮硕，受掌时这一掌的掌力已消了大半，着力处又无致命穴道和要紧脏器，一时倒也感觉受得了。石泰来走得缓慢，感觉一口内息游走全身再无阻滞时，磐石殿也已在眼前。

　　磐石殿的大小设置与破壁殿一般无二。考官验明石泰来身份，照例宣读了几条规矩，石泰来便拾步入殿。先前闯破壁阵的经历，石泰来察悉母亲所传招式窍门对破阵大有裨益，进殿一看八名侍卫所持兵刃又与母亲绢布上所绘完全相同，那个使短戟的，满脸黄须，长相果然与中原人有异，其他几人的武艺师承，想来更是在母亲的料算之中，因此对此次闯阵信心倍增。

　　石泰来拔剑在手，走到铜人身前，摆好架势。领头侍卫一声轻啸，八名侍卫围绕石泰来和铜人游走兜圈。石泰来暗想磐石阵不比破壁阵，靠奇袭取巧不能得胜，须得护卫周全，守足一柱香功夫。对方招式我已有所掌握，因此不忙发招，不露武功家底，以静制动，相机行事。八名侍卫显然操练阵法良久，奔走忽快忽慢，却又步伐一致。游走中不时地有人闪出递上几招，或攻向铜人，或直奔石泰来，一击不中，便即退回圈中继续奔走。初时，闪出的往往只有两三人，招式也较为容易对付，想是众侍卫见石泰来闯过破壁阵，因此不敢小视，还在考量他的功底师承。到得后来，阵法运转提速，闪出进招的人也越来越多，招式越来越凌厉。石泰来此时心里庆幸得到母亲的图谱指点，这些厉害招式多已对拆练熟，因此危急处总能以便捷招式荡开对方兵刃拳脚，否则定然应接不暇，早就败下阵来了。即便如此，双方斗有一盏茶功夫，石泰来也已颇感吃力。就在他刚刚荡开身后两柄长剑，那使短戟的黄须汉手提双戟，一戟横扫铜人下盘，另一戟却直戳石泰来腰眼。石泰来一惊，这双戟分击两路的招数他看着眼生，图谱上并没有绘制，忙乱中右手长剑封住攻向铜人的短戟去路，左手抓住另一戟柄，虽堪堪架住这一招，却凶险万分。黄须汉见得势，趁石泰来分力去架开正面递来的刀招之机，抽回双戟，并不退回圈中，双戟顺势下切石泰来双股。这一招石泰来倒是在图谱上见过，忙剑尖朝下划了半圈护住下盘，哪知黄须客一矮身，带动双戟下行切他胫骨，这一变招石泰来又没见过，且剑招已用老，想要回剑防御已是不能，只好足尖点地，提一口气用力后跃，双脚堪堪躲过银戟上的月牙刃，却再也避不开戟尖，顿觉双脚吃痛，已被戟尖划破，总算入肉不深，未伤到筯骨。昆仑派武功优长在于步伐多变，石泰来脚一受伤，步伐迟滞，顿时险象环生。再接得几招，他发现其他人还尚能勉强应付，只这黄须汉所用招式多半图谱并未见过，偶有见过的，依图谱上所绘招式去接，也不能尽数化解凶险，往往引得更厉害的后招。石泰来脑中闪过这两天来母亲抚胸咳嗽的画图，不忍她一番辛苦付之东流，咬牙坚持。尽管败局已现，他自知无力挽回了，但“弃阵”二字却也叫不出口。再斗了两回合，一柄剑直刺他胸口，石泰来脚下一个蹒跚，眼见躲避不开，却听见“当”的一声，两柄银戟架住了这一剑。石泰来一愣，只听见一个关外腔调说到：“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武功修为，已是很不容易。事已至此，今天这磐石阵你是闯不过去了，回去再练几年罢。”竟是黄须汉惜才，怕这一剑伤了石泰来，帮他挡了这招。黄须汉言毕，左手银戟一摆，在铜人上点了一下。

　　听到“嗡”的一声自铜人体内传出，石泰来憋着的一口气顿时泄了，腿上的伤痛、腹底的寒意、浑身的疲倦，一齐涌将出来。

　　殿门打开，主考官见石泰来裤腿划破，连鞋面都染红了，叫来两名军士给他包扎，并给他要来一幅担架。临上担架前，石泰来瞥了一眼炉香，见尚有半枝没燃尽，更觉天地广阔，豪杰多有，自己这点微末伎俩，实在不足称道。

　　军士将他抬到入口处，石泰来吩咐外面候着的阿贵封了几两银子答谢。此时天色将晚，暮色渐起，落日余晖照在回家的路上，石泰来觉得有了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