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柴刀
石泰来左腿胫骨骨折不能着力,两人走不快,出得山谷,天已经微微亮。所幸阿贵出门陪少爷赶考时,身上备有银两,两人来到山脚一处村庄,阿贵用二两银子找农夫买了匹骡子,问明了沈家庄的方向,直奔而去。
到了沈家庄,向村民打听沈郎中住处,一连问了好几个人,竟然都不知道沈郎中其人。一位年老的农夫说,我世居沈家庄,没有听说过什么沈郎中,庄子里只有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婆婆,会些粗浅的医术,主要帮庄子里要生娃的媳妇接生,你们这头破血流的,还咳的厉害,她怕是看不了。石泰来大是诧异,转念一想,或许这位沈郎中是位隐居的医者,平时不轻易出诊,所以村民大多并未闻其名,舅舅既然特地把自己送到这里来医治,那这位沈郎中一定医术了得,定然不会是一个接生婆。阿贵却另有看法,他觉得之前心里闪过的不安越来越真切起来,对石泰来说:“少爷,既然这位沈郎中一时寻访不到,咱们只好另作打算。现在少爷身上又添新伤,非得好好静养些日子不可。事不宜迟,咱们这就上路吧。”石泰来平时很少离家在外独自行走,这时更是没了主意,只好依了阿贵的说法。
阿贵是个机警的伙计,比石泰来要年长四岁,帮着石家打点生意,是石家着力栽培的伙计。他回想这两天来的事情,总觉得心里有大大的不安,于是到临近的市集上卖了骡子,换了两匹马,又买了伤药和两身粗布衣物,把自己和少爷身上的换了,领着石泰来一直往西走了两百来里路,才稍稍放下心来。石泰来问:“阿贵,咱们这一路上经过不少县府村镇,总也有会接骨看病的郎中,何必要费这么大周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舅舅要是寻不到我们的去处,一定大大的着急。”阿贵招呼马儿放慢脚步,靠近石泰来并肩同行,一脸忧心地说到:“少爷,这两天来我心中总是有一个大大的隐忧,不知当讲不当讲,要是说错了什么,还清少爷千万不要怪罪。”石泰来见阿贵表情严肃,稍感诧异,边咳边说:“不必拘谨,但说无妨。”
阿贵心想,少爷忠厚,将来免不了要吃大亏,这事就算自己想错了,也要和少爷说一说,于是决定将心里的疑虑和不安和盘托出。他看着石泰来说到:“少爷,我以为,沙老爷找不到我们,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石泰来更是诧异:“噢,这从何说起?”
“少爷,你回想一下从你破阵失利后的这两天,没有什么疑惑么?”阿贵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了一句。
石泰来一愣,一时图谱、黄须汉、查封、父囚母亡、坠崖等从脑子里闪过,不忍细想,只觉得这几天来处处是意外,处处是疑惑,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悠悠的说:“真不知我前世作了什么孽,这些家破人亡的悲惨,竟让我全都遇上了,要是我破阵成功,一切都应该是另一番景象吧?想来这就是我的造化,却又怨得了谁。”
阿贵见石泰来还是沉浸在悲痛之中,不明要领,于是说:“少爷节哀。破阵失利,是武学上的事情,小的不懂,你再往后想想。”
石泰来有点不耐烦,说:“有什么你就直接说吧,不必兜圈子了,我说了不怪你的。”
阿贵知道少爷忠厚纯朴,遇事不喜欢往坏的地方想,略作沉思,把思路理了理,说:“少爷破阵失利后来到沙家,原本是寻求沙老爷帮助的,可是回头我们想想,沙老爷虽然表示会全力以赴助我们石家脱困,可是事情却越来越糟糕,以至到了这一步田地。一开始我也只是以为科举舞弊乃重罪,不好周旋,这还罢了。到后来送少爷就医,竟然碰上野兽以至坠崖,我就开始有点怀疑。少爷请想,抄家入狱、父囚母亡、遇险坠崖这些事情,寻常人家就是碰上一件,就够他受的,何以少爷就接二连三的都碰上了?”见石泰来不搭话,阿贵接着说:“到后来我们到了沈家庄找沈郎中,这是沙老爷特意安排我们来的,到了后一问,竟然没有此人,我就更加怀疑了。”
“怀疑什么?”
“怀疑我们遇到的这些不是偶然,至少,不都是偶然。”
“你是说,有人在暗中故意坑害我们?”自从破阵失利以来,家里变故一桩接着一桩,石泰来一直沉浸在悲痛当中,他原本又天性善良,没有往这想过,因此不免难以相信。
阿贵点了点头道:“现在我们不能再有意外了,因此要往坏的地方多想想。”
石泰来问:“你认为,那个暗中作恶的人会是谁?我石家向来与人为善,又没有什么仇家。”
阿贵说:“有时候别人害你,并不是和你有什么仇,只是你垮了,他就能从中获利。我怀疑那个暗中坑害我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少爷的亲舅舅,沙老爷。”
石泰来虽然隐隐觉得阿贵对沙家不怀好感,但是,当他直言自己的亲舅舅在背后暗算自己时,还是不免一惊,随口训斥到:“阿贵,不可胡言,他可是我亲舅舅!”
“正因为他是你的亲舅舅,所以咱们石家要是落难,他最有可能获利。而且,你还不会对他有防备,他的计划就更容易成功,就像现在这样。”
“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凭据?”石泰来停下马来,瞪着眼睛逼视阿贵。
阿贵昂首道:“证据目前还没有,但有几件事,我想少爷未必注意到。”
“哪些事?”
“其一,少爷到沙家后,向沙老爷说了家里的情况,沙老爷第一次出去打探消息,回来时身上竟带着酒味。少爷可能会说,我们去投奔时他沙家正在喝酒庆祝沙少爷得胜归来,可我却闻出来,沙老爷回来后身上的酒味比之先前反倒更浓了。这就说明,沙老爷出门后还喝了不少酒,他或许去了衙门,但是用在喝酒的时间要比去打探消息的时间多。就算是找官差打听消息请衙门的人喝了几杯,但一个人要是顾念着亲人的安危,是没有心思喝那么多酒的。其二,青牛山离京城不远,周边村舍不少,百姓经常上山砍柴,山上庙里香火也旺,许久没有听到有猛兽伤人的事了,何以就让我们碰上了,还不止一只。”见石泰来沉默不言,阿贵接着说:“如果说这些都是猜测的话,那么其三,沈家庄并无沈大夫,可算是明证了。沙老爷言之凿凿,这个沈大夫用药灵验,医术高明,如果其盛名连京城都有所耳闻,为何庄子里的人反倒不知?可见这个沈大夫纯属子虚乌有。沙老爷要我们去沈家庄,就是因为去沈家庄要经过青牛山!”石泰来实不愿意相信阿贵说的话,但是一时也找不到话来驳斥,只好一催马,慢慢前行。阿贵拍马赶上,又说:“以少爷心智,本应有所察觉,只是少爷宅心仁厚,不往这一处想,又在悲痛之中,无暇思虑,以至当局者迷。”石泰来惨然道:“如果亲舅舅都不可靠,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阿贵见他神色黯淡,双目茫然,又不住的咳嗽,心有不忍,放缓了口气说到:“我也希望自己猜错了,但局势如此,我们还是小心些好。”
石泰来本头脑聪明,只是纯朴豁达,不喜猜忌。他把阿贵的话仔细琢磨了几遍,直觉得人心难测,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相信阿贵的猜测。他突然想起母亲临别前对自己说的——“泰儿,你端凝有余而机变不足,心存忠厚却少历艰险,今后立身处事,须得多思量揣摩,谨言慎行。”这世上母亲最了解自己,想想母亲的交待,不免对阿贵的话信了几分。石泰来忽又想起了表哥比划剑招的事,皱着眉头问阿贵:“难道我破阵失利,乃至爹娘卷入武举舞弊案,都是舅舅策划的么?”阿贵说:“小的所知有限,这我倒不敢肯定,但是我们石家遇难后,他沙家趁机落井下石,可能性是大有的。”
说话间两人已到直隶省边界,再往西走两天,穿过太行山脉,到达大同境内。大同乃晋北重镇,医馆药铺颇多,阿贵寻访了位有名望的老郎中,不敢说真实姓名,谎称是两人是兄弟,到太行山一带游玩,不小心跌下山坡,折伤了手脚。郎中检查了石泰来额头,已无大碍,换药敷了。又费了点周折,帮两人接好了手脚断骨,言明回家静养百日,即可痊愈,主仆二人总算稍稍放下心来。外伤好治,内伤却就复杂多了。石泰来这咳嗽已有几日,这两天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但病情非但未见好转,反倒比前几日咳的更紧了。郎中拿过他的手腕号了号脉,似乎是碰到了什么疑难杂症,眉头紧锁,又撩开他衣服查看一番,问石泰来道:“你这咳嗽,怕不是摔出来的吧?”石泰来不知如何回答,阿贵抢着说:“我这兄弟有一位相好的姑娘,前些日子负心跟了别人,他伤心过度,想是气急攻心,以至咳嗽不止。”郎中手捻颔下白须,踱步说到:“怕不只是伤心过度这么简单,我看你兄弟脉象迟滞,手足发冷,似是受了内伤所致。”言毕见石泰来二人一脸错愕,不似作伪,怕搞错了,又仔细地给石泰来号了一次脉,良久,终于放下他的手道:“两位小兄弟远道而来求医,想是有什么隐情。两位放心,老朽只是一名郎中,不爱打听江湖争斗之事。不过,你这病老朽是看不了,还烦劳两位另请高名。”
石泰来回想起这几天的经历,终于想起几日前应试破阵时,在破壁阵中了一掌,只是当时觉得掌力不沉,无甚要紧,因此不以为意,也未向其他任何人提起。现在回想起来,种种不适,早有端倪。他不善言辞,又是年少好强,不想人前吐露自己破阵失利的细节,一张脸憋的发红。阿贵一看少东家的神情,虽不解其意,但也明白了一二,他一拍手,向老郎中陪笑道:“唉呀,老先生,你不说我们都差点忘了。我这兄弟会些初浅的武艺,前些天他找那负心人的情郎理论,言语失和,动手比划了几下,最后我兄弟是把那人赶跑了,但也受了几拳,本以为粗拳毛脚,没甚么大不了的,现在看来,想是打中了什么要紧部位,以致如此。还望老先生医者仁心,不要计较,给我兄弟开个方子,好好调理一下。”说完又拿出十两银子,双手放在桌上。老郎中沉吟道:“若真如此,你兄弟挨的这几下可不是粗拳毛脚,他会的也不只是粗浅武艺。医治内伤,比之接臂正骨更是凶险百倍,须得有内功根基。老朽无能,不善此道,还望另请高名,再耽误些时日,可是大大的不妙。”阿贵不住的作揖,央求到:“老先生,我兄弟二人路经此地,人生地不熟,先生妙手仁心,万望指点一二,让我兄弟早日振作起来。”老郎中架不住阿贵苦苦恳求,把手往北一指说到:“城北三十里地的采凉山红石崖上,有一位隐居的高士,自号白头翁,他或许会有办法。但那老头脾气有些古怪,给不给医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阿贵大喜,千恩万谢,辞别了老郎中,陪同石泰来直奔采凉山而去。
采凉山乃晋北镇山,北与大盘梁山相望,西与西寺梁山对峙,山体雄浑,逶迤数百里。石泰来主仆二人到得山脚时,已近掌灯时分,暮色四合,见不远处灯火寥落,似是有个村落。两人见山路漫长,又奔波半日,一身疲惫,打算在村子里歇歇脚,明日一早上山。石泰来想,山里人睡得早,去得晚了,惹主家不高兴,因此扬鞭催马,加速赶路。两人到了村子边上,却听隐隐传来喝叱啼哭之声,石泰来一时好奇,拨转马头,循声而去。
到得近处,见是一小队衙役围在一家农户院子里。这是山里很常见的一家农户,凿山而建,门前草草的圈了一小块斜坡,算是院子,院墙用黄土垒了半人高,也已塌了大半。院子中间,两名公差架着一个黑脸的汉子,一名年轻妇人怀抱幼婴,坐在地下嘤嘤啼哭,边上还蹲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搂着半筐玉米棒子不放,不住的说好话向衙役们苦苦哀求,院子里七零八落地撒落着筐筐篓篓、破坛旧罐、柴刀扁担等农具物事。黑脸汉子面前站着一位头领模样的长官,拿着马鞭在他鼻尖指指点点说到:“燕黑虎,本官是奉了征南大将军勒尔锦的将令前来征粮,前头念在你家女人刚刚生产,已宽限你半月,现在宽限期到,你还有什么话说?前方战事吃紧,上头催的急,要是我们不能如期交粮,弟兄们可都是乌纱不保!”那叫燕黑虎的汉子别过头不说话,蹲在地下的老汉说到:“各位大人,我家虎子是个直性子,得罪了各位大人,小老儿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还望高抬贵手,不要怪罪。我们都是本份的庄稼人,这抗粮不交是万万不敢呐。”那领头的说:“既是不敢,那粮在哪里?”老汉道:“大人明鉴,刚才各位差老爷也翻过了,家里确实没有余粮,连我这刚生了娃的儿媳妇都是饱一顿饥一顿,娃没有奶喝饿得哇哇大哭也是常有之事,这半筐玉米,是留着熬成糊给娃续命的啊。大人你看,这一季的玉米在地里快长成了,现在要是把它收了,可就是糟蹋了。大人且再宽限个把月,等玉米收了,我们一定把粮交足,不烦大人来取,老头子给你送到衙门去。”那头领不愿听他罗嗦,喝道:“那可等不了,再过一个月粮还没凑齐,我这头上的乌纱可就保不住了!我们早说过,实在没粮,就交五两银子,也作得数。”老汉忙不迭的叹道:“大人,莫说五两银子,就是五吊钱,我们也没有哇。你看我们家,除了一口破窑洞,当真是什么都没有哇。”那头领不耐烦道:“既然如此,我们只好把你家黑虎带走了,只怕等你们粮交齐了,他也充军上战场了,还能不能回得来,就难说了。”说罢冲一名衙役鲁了鲁嘴,要他把那半筐玉米也抢过来。老汉哪肯放手,那年轻妇人也腾出一只手来抱着她男人的脚不让官差带走,抢夺之中老人妇孺哭作一团。
正在此时,那头领听得院门外有人一声喊:“且慢!”回头看去,不知何时来了两骑马少年,身着粗衣,一个白净,额头包了块布,另一个稍黑,却显得干练,正是石泰来二人。这边石泰来在院门外看了片刻,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见官差催粮不成就要拿人充军,心里有气,心想这家农户就靠这黑脸汉子养活,把他拿了,这家就破了,他自己刚刚历经家破流亡,同病相怜,于是喊了出来。也是他少爷当惯了,从未求过人,因此出口生硬,阿贵想要阻止已是不及。这头领征粮不顺,已是心里老大的不耐烦,又见有人出头干涉,顿时心头火起,一鞭子冲石泰来挥来。石泰来虽然身上有伤,但以他身手,即便不下马,抢过鞭子打发这几名公差,也是不在话下。要是换作以前,石泰来定然怒发冲冠,出手相助,把一众公差打得落花流水。但他这几天历经大难,如今伤病环身,身边也只剩阿贵一人相伴,比之曾经少爷的孤傲耿直,性格心境都变了不少。眼见的鞭鞘飞来,石泰来心念电转,暗想,把这几个衙役赶跑,固然是容易办到,但要是我走了后,官差复又回来,给这农户家扣一个抗粮暴动的帽子,可是大大的不妙。我既然出手帮人,最好要帮的干净利索,不要反倒给他们惹下麻烦。想到此节,石泰来脑袋一歪,只避开了额头上的受伤部位,用肩膀受了这一鞭。阿贵赶紧下马,扶他下来,心里惴惴不安,担心少爷发作,惹下麻烦不好收场。哪知石泰来下马后,只用手揉了揉肩膀,换了一副笑脸,对那头领作揖道:“大人息怒,小的腿上不便,没有及时下马向大人行礼,刚才言语中有唐突之处,这里陪个不是。”说完一鞠到底,见那头领气消了大半,向那叫燕黑虎的汉子一指道:“我是这汉子的表亲,听说表哥家里新添了一个小子,过来道个喜,不经意间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大量,不与我等乡村野夫计较。”又向那汉子、妇人和老汉依次打了个招呼。这农户一家哪有这门表亲,当场愣住,只那老汉讪讪的笑了一声。石泰来心想,此事须得尽快收场,免生波折,眼光在院子里一扫,已经有了计较。他让阿贵把院子角的一把柴刀捡来,拿在手上佯作仔细端详,面露悦色,向阿贵喜道:“太好了,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功夫!”转头向那黑脸汉子说到,“燕兄,实不相瞒,我此番来,一是向兄弟道喜,这二来嘛,也是为一桩私事。年前我爹来你家做客,见了这把柴刀,似是百年古物,出于名匠之手,他老人家甚是喜欢,只是不好开口夺人所爱,回家之后念念不忘。这次让我来兄弟家里,无论如何要问上一问,兄弟是否愿意割爱转让,他老人家愿意出五两银子。”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燕黑虎却愣着没说话,实在想不通自己家里一把用旧了的柴刀,突然间成了古董。那老汉却早反应过来,知道遇到好人出手相助,接口道:“孩子,你要是喜欢,尽管拿去吧。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等这事一了,进屋喝口热水,咱们好好亲近亲近。”石泰来大喜,拿了五两银子塞到老汉手里,说:“既然如此,我们就横刀夺爱了。”又把柴刀交到阿贵手里,嘱咐他用布包了收好。
那把柴刀先前在院子角落,沾满尘土草屑,谁都没有注意。石泰来惦在手里的时候那头领瞥了一眼,见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柴刀。虽然觉得古怪,也只当是亲友间接济为了避免难堪的一个说辞。他向那老汉一瞪眼,摊开手说到:“老人家,现在征粮的事怎么说?”老汉手里的五两银子还没有捂热,心中虽有万分不舍,但也无奈,只好先解燃眉之急,双手把银子奉上。那头领接过银子,带了其他公差离去。
石泰来正要带了阿贵告辞,那老汉把他手拉住,一口一个恩公,邀他们一定要进窑洞里坐坐。那黑脸汉子也终于反应过来,拉着石泰来和阿贵,说什么也不让走。石泰来心想,反正也没地方住,在这歇息一晚,也是正好。
进得窑洞,那妇人把灯点上,石泰来才发现山里人的生活真是清苦。这窑洞只有一间,门口边上用土坯垒了个灶台,靠里除了一张炕、一张方桌和两把歪歪扭扭的长凳外,杂乱的堆了些耙锄扁担等物事,全部家当加起来,当真是五吊钱都不值。那妇人生火烧水,抓了点不知什么菜叶子放进锅里,取盐盒挑了点盐,想了一下,又挑了点盐,细细的撒进锅里。燕黑虎从筐里挑出两根玉米棒子,要妇人拿去煮了,石泰来知道这吃食珍贵,忙起身阻拦,燕黑虎不肯,最后阿贵提议各让一步,只煮了一根玉米棒子。
双方一番客气寒暄后,分宾主坐下,石泰来和阿贵坐了一张凳子,那老汉和黑虎坐了另一张长凳。甫一坐下,黑虎一脸庄重的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石泰来还道是他要向自己说些感激的话,哪知他一转身,在老汉的面前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说到:“老丈三番五次相帮,黑虎无以回报,惟愿老人家以后有什么砍柴挑水的活,能想到叫我去搭把手卖个力,黑虎就感激不尽了。”说完又端端正正的磕了两个头。那老汉忙双手把黑虎扶起,让他不要客气,指着石泰来说:“老头子都没帮上什么忙,要不是这两位小兄弟出手相助,你已经被官差带走了,要谢,你就好好谢谢他们吧。”石泰来大为诧异,原来这老汉与这叫黑虎的汉子不是父子,却不知这老汉是什么来头,想来是庄子里的热心老人,听到动静过来帮衬应付的。黑虎又转过身来,向石泰来两人长长一揖,说了几句谢恩的话。石泰来本想叫阿贵把柴刀还给黑虎,后来转念一想,这寻常柴刀去铁匠铺再打一把,也就几个铜板,要是把它还给黑虎,那五两银子就成无端馈赠了,黑虎是个实诚的庄稼汉,心里怕更过意不去,留着柴刀,这好歹是一桩买卖,人家心里也舒坦些,于是止住不说。
四人闲聊几句,老汉问起石泰来到山里来所为何事,石泰来撇开疗伤的事不提,只说要到采凉山红石崖上找一位叫白头翁的前辈高人。黑虎闻言“咦”了一声,像是要说什么,老汉拍了拍他的手背止住,只简单说了下上山的路如何走,又说,“那老儿行踪不定,也不知你们能不能找到。到得采凉山顶,可见一山体发红的山崖,那老儿也得吃菜做饭,你往有烟火处找,就容易寻着了。”言语中对那隐居的高人似有不屑,石泰来心中诧异,不好多问,只是拱手致谢。四人聊了一会,妇人把做好的汤和玉米端上,黑虎面有愧色,说家里实在寒碜,怠慢了几位恩公。老汉和石泰来主仆二人忙说不要客气,山里艰苦,不必过于讲究。那老汉喝了一小碗汤,说道天色已晚,就起身告辞了,黑虎没有挽留,把他送到门口,又回来陪石泰来和阿贵。喝完汤,黑虎找了些草料在地下铺了个铺盖,让石泰来二人到炕上睡,自己一家三口要睡地铺。石泰来不肯,抢先在地铺上睡下了。这一天甚是劳累,主仆二人躺下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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