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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奔跑（1）
时至傍晚，空中的雪花随着愤怒的狂风肆意地翻滚着，落在地面的雪很快地掩埋了雪地里的各种痕迹。在这个恶殍遍野，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年代，虽然人们对死亡司空见惯，但亲人的离开，依旧能让人们感到强烈的不适，因而引起最彻底的悲痛。
张家老汉将堆积在院子里的积雪一锨接一锨地铲进背篓里，然后又用背篓将雪背出院子。他已经重复这样的工作一下午了，但雪还是没完没了地将他扫出的地面一次又一次地覆盖。他唯有不断地工作，才能使院子里的积雪不至于那么厚。
张老汉在忙碌中突然看到远处有奋力逃跑的两个人影。顿时，“四娃有危险”这样的想法就闯入了他的脑海。虽然离的很远，又下着雪，只能看清楚跌跌撞撞的人影，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在那两个人影中，有他的四娃。于是，他扔掉背篓，拿起铁锨，奋不顾身地的朝那两人影跑去。
当张家老汉奔到张老四身边时，只见慌里慌张的张老四满头大汗，并且紧紧地拽着惊吓过度而目光呆滞的李桂花。看到他们的样子，张老汉着急地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回来了，其他人呢，发生了什么事？”
惊魂未定的张老四看到突然出现的父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哥……大哥……”
张老汉更加着急了：“老大……老大怎么了？其他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张老四已哭得说不出话了，张老汉气得直跺脚，他又转身问李桂花：“花，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俩回来了，啊？”
李桂花也哭了出来，但她继续抽抽嗒嗒地说：“大哥没了，其他人和我们一出门就分开了……”
“你说什么，老大怎么了？”张老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哥没了……为了我俩……没了……”李桂花哭着喊道。
“不可能，你胡说……”张老汉喊道。但看到张老四夫妇悲痛的样子，如五雷轰顶般的他安静了下来。他问道：“怎么没的？”
“是狼……”张老四哭着回答。
“啊？狼？我的儿啊……”张老汉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张老四夫妇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站在雪地里远远地看着他。只见跌跌撞撞的张老汉突然晕倒在了雪地里，张老四夫妇见状，忙扑在了他身边。此刻的张老汉双目无神，浑身不停地颤抖，牙齿因为身体的抖动而发出碰撞声，但他依旧呼着他娃的名字。张老四和李桂花跪在他的身旁不停地呼喊他，但他依旧不为所动。最后，为了父亲不被冻着，张老四在李桂花的帮助下，将自己的父亲背回了屋里。
张母看到被儿子背进家门的老伴儿，忙放下手中的针线问道：“怎么了，他爹，你这是怎么了啊？刚刚还好好的啊……”张母说着将头转向了张老四：“四娃，你爹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啊……”
看到张老四夫妇，张母突然身子一震，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问：“怎么只有你俩回来了，其他人呢？”
张老四将父亲放到炕上，帮父亲盖好被子后，“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老母面前：“娘……我……”张老四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说……”张母颤抖双手道。
“娘……呜……:呜……”张老四依旧说不出来话，张母只得去问跪在另一旁的李桂花。但李桂花一想到她受到打击的公公，便不忍心说话了。
“快说，到底怎么了，怎么就回来了你们俩，其他人呢？”张母浑身颤抖地问。
“不……不……不是……”李桂花夫妇急忙说道。
张母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们：“不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然后张老四呜咽着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张母征征地听完，然后踉踉跄跄的走出了家门，张老四夫妇放心不下，紧随其后。只见张母出了院子，朝着自己孩子出事的方向走去。
“娘……”李桂花见状，忙追上去，跪在了张母前面。
“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当时不该和大嫂生气的。如果不是我，大哥也不会走……娘，您别这样……您打我吧……骂我吧……”李桂花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道。
张母仍朝着儿子出事的地方征征地站着，张老四也跪在地上，乞求自己娘亲的原谅。但张母依旧不为所动地站着，李桂花看到婆婆这副样子，声泪俱下地说道：“娘，您别这样，大哥已经没了，他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您这个样子的。再说爹已经病倒了，您若再倒下，这个家可怎么办啊？”
“我的儿啊……”李桂花刚说完，张母就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张母的悲恸在空阔的大地上传开，瞬间，雪下得更大了，狂风将挽起的积雪，高高地抛向空中；藏在山里的狼不知是嘲笑，还是悲伤，也开始用幽怨而又凄婉的声音号叫了起来；随着夜幕下垂，村里的煤油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这时的张母看起来仿佛老了好多岁，她流下的泪水，将地上的一大片积雪化开了。最后，在张老四夫妇的劝说与安慰下，可怜的老人终于颤抖着身体回了家。
张大嫂他们也快到家了。张老大的死好像换来了全家人的好运气一样。今天，他们的收获非常好，他们挖到了很多野菜，还捡到了四五只兔子。张大嫂得意对其他两个弟媳说：“你们说李桂花那狐狸精会不会没挖到野菜啊？”张老二和张老三的媳妇一直觉得今天的做法有点不妥，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面露难色。
“大嫂，你说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这下雪天的，他们遇到了狼可怎么办啊，如果闹出人命可就麻烦了。”最先开口的张二嫂说道。
“是啊，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其余人也都附和道。
“不是还有老大嘛？他都多少岁了，肯定不会出事！”张大嫂说完以后，又想起今天早上丈夫为了那个小妖精在众人面前让她难堪，于是心里不免懊恼。
张二嫂和张三嫂看了对方一眼，也觉得在理。
当他们一行人走进院子时，院内又积满了厚厚一层雪。张大嫂朝张老四夫妇的窗口瞧了瞧，只见窗口紧闭，也听不到屋内走动的声音。“想必他们是还没有回来，或者没有找到吃的，饿得早早就睡了。”张大嫂想着就得意了起来。于是，她朝公婆房子走去，想着去嘲笑一下将让她眼红的财产带给她讨厌的李桂花的公公婆婆。
当张大嫂走进屋内时，眼前的景象将她吓傻了。只见张老汉躺在床上，浑身不停地颤抖；张母坐在一旁，神情疲惫，双眼红肿；老四两口子，一个在照顾张老汉，一个跪在张母面前，不停地为她拭泪。她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唯独没找到自己的丈夫。突然，她浑身发麻，双手颤抖，但她怎么也不敢往坏处想。
“老四，你大哥呢？”张大嫂脑袋嗡嗡作响，她低着声音，小心地问道。
当张大嫂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张老四两口子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但屋内无人回答她的问题。
“老四，你大哥呢？”她又问了一次。
“嫂子……呜……呜……”李桂花突然转身跪在张大嫂面前。
“桂花，起来，你跪她干什么？大哥是被她害死的……”张老四说着拉起了李桂花。
“你说什么，老大怎么了？”张大嫂不相信地问道。
“嫂子，大哥没了……”李桂花继续哭道。
“没了？”张大嫂不相信地继续问道：“他今早还和我置气呢，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呜……呜……呜……”李桂花哭得更大声了。
其他人听到李桂花的哭声，也都朝这间屋子走来。
张老四却觉得自己的大哥的死是大嫂造成的，他气愤地将张大嫂一个耳光扇倒在地，愤怒地喊道：“都是你，你这个害人精，要不是你，大哥也不会死”
“你干什么？”李桂花站起身来，拉住了张老四。
张老四甩开李桂花的手，对着大嫂继续咆哮：“大哥是被你害死的，你还活着干什么，你怎么不去死？”说着又对着她踹了一脚，李桂花见状，忙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张老四再次揣下来的脚。
“你这是干什么啊？”李桂花抱着张老四的脚痛哭了起来。
女人的蛮横都是有依仗的，而一旦这个依仗消失，女人的世界便会轰然倒塌。身形彪悍，嗓门粗大的张大嫂，此时却像丢了魂一样地蜷缩在角落里。她只不过是想教训一下李桂花，却没想到让自己的丈夫送了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喜欢和她抬杠，却对她无微不至的丈夫会离她而去。
“不……不是这样的……不……”张大嫂嘀咕着，冲出人群，跑出大门，朝丈夫早晨离她而去的那个方位跑去。李桂花见状立马与众人追了出来，但李桂花却被追上来的张老四拦住。
“管她干嘛？忘了她是怎么为难你的了吗？这种人死了更好！”张老四对李桂花说道。
李桂花狠狠地将他的胳膊推开了：“张老四，你怎么这么混账？”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张老四后，追了上去。张老四见状，也只能追去。
当他们追到张大嫂时，张大嫂头发凌乱，满面污垢，但眼中却出现异样的光芒。她笑着喊：
“当家的，你在哪里，快点出来啊！”
“当家的，你别逗我了，快点出来……”
“大嫂……”张二嫂红着眼眶喊了声。
“妹妹……你怎么来了？我正在和你大哥玩捉迷藏呢，快帮我找找他在哪里。”
“大嫂……你别这样……大哥没了……大哥死了……”张二嫂哭道。
众人见状，无不垂泪。但张大嫂却突然抛开了张二嫂的手，说道：“你大哥平日对你们也不错，你怎么可以这样咒他？真是‘最毒妇人心’！”说完，狠狠地瞪了张二嫂一眼后，又走向了张三嫂。
“三妹，他们都说你大哥死了，但我知道这不是真的。他怎么可能放下我和孩子呢？你不知道，你大哥对我可好了，他虽然平日里总爱和我抬杠，但他对我可上心了……”
张大嫂疯了。她不顾哭闹的孩子，给别人细数着平日里张老大对她的好。
入夜，山中狼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在这个饥饿充斥着整个世界的年代，它们为了生存，不惜冒险闯入村子。但在这样的小山野里，它们无法聚集成群，无法强大，于是它们只能在深夜偷偷潜入村，寻找可能遇到的猎物，当然，它们也可以因此丧命。
张家因张老大的离去而沉浸在深深的悲痛里。张老汉的身体颤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但他还是没有好过来；张母一直躺在床上，背对着众人流泪；张大嫂继续对别人讲着丈夫的好。最后，大家拿出张老大的衣物，围在屋内，为他举行简单的葬礼。
这个贫穷的年代不允许人们在悲伤中停留太久。深夜，张母已在悲痛中入梦。众人在喝下一碗张二嫂端来的面汤后，也都困意四起。大家折腾了一天，而明天又得早起继续重复前一天的辛酸。所以在张大嫂母子被送入他们的房间后，众人也都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行，我不放心大嫂，我得去看看。”李桂花突然在黑暗中对正在脱外套的张老四说。
“那我陪你去吧！”张老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说道。
“不必了，我去和她睡，你今晚就一个人睡吧！”李桂花说着就走出了门。
张大嫂与李桂花的房间隔得并不远，她没走两步就来到张大嫂的门口。
“大嫂，我是桂花，你开开门啊。”她边敲门边叫道，但她敲了半天，屋内却没有动静。
住在隔壁的张老三夫妇听到动静后出来了。张三嫂问道：“怎么了，大嫂不在吗？”
“不知道，我叫了半天没人答应。”李桂花说道。
“那我们快进去看看。”张三嫂有些着急地说道。
李桂花点了点头，三人便推开了张大嫂的门。可是他们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却发现没一个人。他们开始慌了，他们跑到院子里大喊：“快来人啊，大嫂和玉儿不见了……”
听到院子里的声音，大家急忙来到院子里寻找。可房前屋后找遍了，却一直没找着张大嫂和孩子的身影。
“我还刚给老三说呢，大嫂一个人在房间会不会不妥，没想到就……你们说这么晚了……他们去哪儿了啊……”三嫂焦急地哭着说道。
慌乱的众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最后决定点燃火把，拿上铁器一同去寻找。但是，他们的火把在远处狼的嚎叫声中被风吹灭了几次后，除了女人还在坚持外，男人们都开始打起退堂鼓了。最后，在狂风暴雪的逼迫下，所有人都同意了张老二第二天一同去寻找二人的建议。
次日，天难得地放晴。阳光泼洒在厚厚的雪面上，刺眼得使人无法睁大双眼。村里的小狗纷纷走出狗窝，躺在草垛边享受这个寒冬的第一抹温暖。整个村庄也因阳光的照耀而熠熠生辉。但是，张家人寻遍了整个村庄，却一直没有寻到张大嫂母子二人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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