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25期“诗酒趁年华”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收到高中同学毕业十周年聚会邀请时，正值江南的仲春时节，天空时时飘着蒙蒙细雨，如烟的雨雾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让一切变得缥缈起来。

到底要不要回去呢？我犹豫着，自离开故乡后，已经很少跟同学联系了。当年青葱岁月里那些或快乐或忧伤的记忆，如今想起，已恍如隔世。

1

那时的快乐是真快乐呀。

我们骑着单车，飞驰在乡间小路上，一个个你追我赶的，像去赴一场盛会。那是高二的第一学期，我们要到农村做一个有关辣椒种植的社会调查，选择了位于学校十几公里外的一个辣椒村。那个村的村支书正好是班上一位同学的父亲，午饭也就安排在了村支书家。

一上午，我们走村入户下地访农忙乎得都饿了，当中午一大锅羊肉面端出来时，欢呼雀跃声四起，一时间端盆的端盆，拿碗的拿碗。而我却怵在原地犯了难，打小我就不吃羊肉，嫌膻，在这饭口，我躲也不是，吃也不是，正窘得不知如何是好，突觉有人扯我衣角，一看是他。上次老师叫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我答完落座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引来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不知是哪个坏家伙，趁我不注意，悄悄将我椅子撤了，老师却不问青红皂白，说我有意破坏课堂纪律。是他主动站出来向老师说明原委，替我解了围。这件事我挺感激他的，但出于女孩子的矜持，一直没当面跟他道谢。今天，他扯我衣角，示意我跟他走，我自然对他是信任的，便啥也没想就跟他出来了。他带我七拐八绕来到一处院落，说是他家，他把我引到屋里，径直从灶台端出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

“没啥菜，你将就着吃吧。”他说道，语气虽是淡淡的，对于早已饥肠辘辘的我来说，这时的一碗白米饭就如同珍馐美味。我哪里还顾得上在一个男孩子注视下吃饭的羞涩，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吃完那碗饭的，只清楚地记得白米饭的软糯香甜，充盈唇齿间，满口留香，那甜香的滋味，胜过我以前吃过的任何米饭，那滋味久久留在了心底。

返校途中，我们骑着单车仍是你追我赶的。他一直并着我的车骑，我们相互偷偷瞄着对方，却不说一句话。他的眼神火辣辣的，直看得我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我想大概从那碗白米饭起，我就对他暗生情愫了。

从那天开始，我这个对体育从不感冒的人，开始爱上了跑步，只因他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每天早上他都带我们出操，他跑在队伍外面，一面喊着口令，一面时不时回身扫向队伍中的我。晨曦洒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上，在他转身间，和暖的光照亮了他脸庞，那张俊逸的脸，被晨辉映得愈发轮廓分明。那一刻，我觉得，我与他共同沐浴在同一片光影里，那每日的晨光，就是每天中最明亮耀眼的时刻，在那一刻，我与他被同样的阳光抚摸过，在那一刻，我与他同共呼吸过一样的空气。

2

我以为，这份美好的感情会一直延续下去。然而，青涩年华里的爱，总是懵懂又苦涩的。

高三那年，我们全力备战高考，成绩出来后，我考上了省外的一所重点大学，而他只读了省内的普通大学。起初，我们还时常联系，渐渐地他就很少联系我了，我有些生气，却又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大二那年十一假期，我约他去三峡游玩，也想借此验证一下他是否真的爱我。他答应了。我快乐得像只蝴蝶，恨不能绕着校园中的花丛，翩翩起舞。那一刻的心情，恰如诗中所写：“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太期待这次的出游了。

我们约好分别从自己所在的城市出发，在三峡的游轮上会合。我按约定时间到了后，却左等右等不见他来，游轮就要出发了，他还是没有出现。我打电话过去，电话那头一直是盲音。

站在航行中的游轮甲板上，扑面而来的江风吹得我头发乱飞。我心里乱糟糟的，情绪跌到了谷底。三峡美景什么样，我全然视而不见，只感到凛冽的寒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不知何时，甲板上突然涌来很多游客争相拍照，我被人群挤得无法呼吸，恨不得赶紧打道回府。原是邮轮已到达三峡著名的神女峰脚下，我这才抬头去看，那被历代诗人不绝咏唱的神女峰，到底是什么样？

神女峰宛若绰约多姿的少女，萦绕在飘渺云烟中，其神秘浪漫的神话传说，吸引了历代无数文人墨客，为其留下了灿若繁星的诗篇。神女看的是什么呢？有人说，她每天第一个迎来灿烂的朝霞，又最后一个送走绚丽的晚霞，故名“望霞峰”；也有人说，她在盼着远方归来的夫君，又称“望夫石”。我不知她在此朝朝暮暮地企望了多少年，每天朝迎暮送，望穿秋水，她的心上人又可曾归来？

大概世间痴情女子大多如此吧！我不由得想到我，朝思暮盼的约定，却最终由两个人的行程变成了一个人的独行，如果我是那神女，还会这样痴痴地等下去吗？

3

我的个性一向自尊而傲娇。三峡归来后，本来是想听他给我一个解释的，却因为生气没接他电话，几次拒接后，他竟真的再不打来了。

大三那年暑假回家，我无意中从同学那儿听说，他跟他班上的一名女同学好上了，是那女的主动追的他，女孩漂亮开朗，肤色偏黑，绰号“黑牡丹”。不管是不是真的，这消息对我无疑当头一棒！

我懵了好久才回过神，我想立即找他问个明白，可一想到人家都有女朋友了，我又何必去自讨没趣！我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似有千斤巨石压着，闷得喘不过气来。

我记不得是怎么从同学那里回去的，只知道回家后我就一病不起。那叮铃铃的单车，那香甜软糯的米饭，那火辣辣的眼神，那和暖的阳光……我发着烧，脑子里一直幻化着这些图像。我觉得我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仿佛那一年的夏天不是在那一年，又仿佛我还在上高中……我是怎么挺过来的，我也不知道。大约一星期后，我才能从床上爬起来，一照镜子，看到镜中的我，整整瘦了一圈。

我不再关注任何有关他的讯息了，我也不再跟任何同学联系，只想以此跟过去告别。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江南的一座古城，按部就班地工作、结婚，一日日的为生活忙碌着。若不是收到中学同学毕业十周年聚会的邀请函，我几乎遗忘了那段苦涩懵懂的情感经历，也几乎淡忘了他曾带给我的忧伤心痛。

4

江南的烟雨，最是撩动人心，雨丝落入湖中，划出圈圈涟漪。我凝视着那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波纹，似乎为要不要去赴约找到了答案。我想，该是化解的时候了。

决定好后，我定了一张回乡的机票，飞机一落地，就赶往同学聚会的酒店。

大家都到了，我一出现，数双眼睛齐刷刷投向我。还没等我将每个人与记忆中的样子对上号，组织聚会的班长，提议我与每个人都来个拥抱，我只得照做，谁让我这几年都没与同学们联系呢。

当拥抱到他时，我略微迟疑了一下，只大概一秒钟吧，我迅速礼节性地将手在他背上轻轻触碰了一下，我没有看他的脸，为掩饰自己，我立马走向了他旁边的一位同学。本以为这么多年后，我已经不在乎他了，可当真见面了，还是有些不自在。

班长讲了这次同学聚会的意义，尤其对我与另一位远道而来的同学表示热烈欢迎。大家尽兴地畅谈着，酒杯一次次举起，几杯下来，不胜酒力的我，感觉耳热心跳，不得不提前告退。

我走出酒店大门，忽然有双手从背后抓住了我胳膊，我回身一看，是他。

“我送你——”

“不用，你回去吧……”我推开他，脚步却趔趄了一下。他赶紧扶住我，招手叫了辆车，司机问我去哪，我说不上来，他不放心，也坐上车来，让司机开到他说的一家宾馆。

我们一路无语。他将我送到后，抢着到前台登记，又将我行李送到房间。我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些，只当他是在为那次爽约道歉，但我依然觉得，他欠我一个解释。

“你要是没什么说的就走吧！”我等不及下逐客令了。

他迟疑着终于开口了。从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听明白了。他说他喜欢过我，尤其上高中时，与我之间那种很美好的感觉，他很珍视。但上大学后，他逐渐看到了我们之间的差距，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自卑，他想缩小差距，却又感到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够不到我。他说我就像那飞在天上骄傲的白天鹅，而他就像井里的青蛙，他总是仰视着我，如同天与地的距离，永远无法逾越，他只有选择知难而退。对于爽约，他说是在答应我后又犹豫不决，最终还是理性战胜了感性，他不告而退，也是在向我表明态度，事后他想打电话解释，而我又没给他机会。

听闻他说的这些，我虽然释怀了，心中却仍隐隐作痛。青涩年华里的美好感情，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在现实面前，总有人会退缩止步，而他就是那个人。他有什么错呢，他没有选择与我走下去，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明智之举吧。如今，我们都已各自成家，过往的一切早该放下了，还是好好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余生各自安好吧！

他走后，我站在窗前目送他背影，这才看出他没以前那么挺拔了。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街上的一切都笼罩在斑斓夜色中，他急急地拿手遮雨打车，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