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燥热的夏天夹杂着汗水的味道,闷热的教室越发让人难以忍耐。
芷绛又一次看到他身后跟着的笑着的妹妹,咧着嘴,牵着他的衣角。
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芷绛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只瞧着江孜眉眼弯弯地回头,弯起嘴角对妹妹轻声说话的样子,像一幅安宁的画。
江孜轻轻揉着妹妹的发,蹲下身帮妹妹系鞋带,帮妹妹拧瓶盖,替妹妹擦嘴边的残渣。芷绛瞧得仔细,那妹妹冷不防一个回头,四目相对,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回神时,只看见那妹妹咧着嘴牵着江孜的手,离开了教室。
身边人的讨论还在继续。
高二(4)班江孜同学有个傻子妹妹,是学校人尽皆知的事。
说来这件事也实在可惜,江孜的妹妹江然原来也只是个沉默寡言的平凡学生,从未生过什么大事。却意外在郊外出行的时候从登山台阶上滚了下来,虽然性命无虞,人却变得痴傻。
江孜在人群中更是沉默,篮球比赛也没有参加,只一心陪着格外粘人的妹妹。
芷绛看向窗外,绿色的叶子一簇簇在风中沙沙作响。
她突然好想回去。
只是心里另一个声音轻轻地、冰冷地开口:真的吗?
她的身体蓦地僵硬,如坠冰窖。意识模糊,头却极轻的摇着,她听见不像她的她的声音轻轻地说:不。
02
他总是不受控制的看向她。
她说话的表情,和发现没人听到的小小尴尬,不经意的羞涩,沉默时抿着的嘴。
江孜觉得自己很自私,妹妹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却悄悄望着别的女孩。
议论声,嘲笑和讽刺,同情的目光。他全都知道,可是望着那女孩的时候,撞进她的目光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她眼睛里有眷恋和悲伤,像一只小鹿,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是了,那双眼,像极了以前的妹妹。
芷绛,是很好听的名字。
可是,他现在哪里能够去喜欢谁?江孜走在回家的路上,牵住江然冰凉的手,皱了皱眉,又低头揉江然的发说:晚上想吃什么?
江然笑开的灿烂:糖醋排骨!
江孜轻笑着说:好,那就糖醋排骨。
夕阳拉长的两个影子交缠在一起,安宁的像幅画。
同班路过的两个女孩小声地可惜感叹,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正撞进江孜回头打招呼的笑。
只是逆着光,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03
周末,芷绛踏步进熟悉的街道,走到小公园荡秋千的地方。
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说话越来越频繁了,她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之前的几番动摇。
嘿!回神的时候手掌在眼前晃来晃去,吓得芷绛一个踉跄,正要往后倒去,被温热的手扶了起来。
芷绛这才看清这张脸,江孜。
江然不在。
望着眼前的少年依然是温暖的笑颜,她心里一阵冰凉。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冰凉的话语,从她的口中吐出来,把芷绛自己都惊了一惊。
江孜愣住,芷绛已经慌忙走远。
他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覆上秋千的座,没有想象的残留的温热,反而一阵冰凉。
芷绛覆上猛烈跳动的心口,听见另一个声音似乎在笑:你一开始就不该希望他会改变,你明知道他不会改变的。
把魂灵就放在这,就在这个躯壳里,你就在这生活。
从此以后你就不是江然,你是芷绛,永远都是。这样不是很好吗?
芷绛摇头,一次又一次的摇头,整个身子都靠在杆子上,摇出了眼泪。
她听见心里的人一声嗤笑:你是嫌伤疤不够多不够深,还非要往上撒盐。
芷绛掉着泪,瘫软在地上,望着长长长长的路,却抬不起脚。
04
芷绛,就是江然。
而江然,就是芷绛。
江然的确跌下了山阶,却没有痴傻。
迷离中,她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烟雾缭绕的地方,看见一个女孩在哭。忍着额头的疼痛,她走过去拍女孩的肩膀,那女孩回头,竟是自己儿时的模样。
那个声音就这么出现了,她自称芷绛,说知道江然所有的过往,说可以带她离开她的哥哥。
那个严重分裂的,无数次用柳枝和针在江然身上留下大小伤疤的江孜,江然不止一次看着暴打完自己的哥哥转头若无其事的做饭,笑着说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的样子。她多害怕啊,一年四季用长袖掩盖那触目惊心的伤,她多恨啊,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只有冰冰凉的小小房间。她多少次想逃离那里,逃离那个人,却每次都在他轻轻笑着轻轻安慰的样子面前依靠着他。
她离不开他的。
江然一直都知道。
因为江孜,已经是她活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了。从记事以来,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哥哥。江孜四处狼狈流窜,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江然总在潮湿阴冷的房子里等他回来带上唯一温热的食物。后来,那两个大大的陌生人突然回来了,江然连他们的长相都忘了,却记得江孜在那瞬间眼睛里闪着的光芒,那源于无尽黑暗里唯一的,渺小的几颗黯淡星辰。
是啊,父母?应该是父母。他们回来了,把江然江孜带到可以读书可以吃饱饭的环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江孜所渴望的被爱,又一次幻灭像烟消云散。
也是在那里的夜晚,江然知道江孜病了。
他总是突然变成另一个人,暴怒,凶狠,又转头笑得一如既往。
一开始江然还尝试带江孜去看病,她哭的眼睛红肿,用全身的力气叫喊着:哥哥!哥哥!哥哥!
可那哥哥只会甩开她的手,一遍遍地说:我没有病。
后来更加变本加厉,江孜踹她的头,扎她的指尖,用皮带抽过一个月都没好的伤痕。然后蹲下轻言细语地对她说: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哦,不然哥哥会被抓起来的,那你就没有哥哥了哦。江孜的手抚过她的发,握住她捂住嘴巴的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江然知道,江孜把芷绛锁在了房间。她也知道,江孜的温柔是因为有人看着。
江孜的假面把他牢牢地缠在里面,里面的他千疮百孔,流着黄色的脓水,恶臭无比。
却只有江然看得见。
只有她。
她突然心中一颤,对芷绛说:我可以自愿把你想要的都给你,我只要一样东西。
05
江然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穿着浅黄色的连衣裙,眉目温柔,长发及腰,像脱胎换骨一样。
她轻易成了众人严重的焦点,却一如既往的安静,望着窗外枝叶摇曳。
她经常会想起最后看到的哥哥,他的眸子清澈安静,一眼望进了她心里最柔软静默的角落。
他站在高高的台上,好像马上就要飞起来。
她哭着,他笑着,嘴巴开开合合,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江然用所有和芷绛交换换来的哥哥的彻底清醒,只剩下瞳孔里最后看见的下坠的影。
她的世界里唯一的星辰,就这样悍不畏死的朝着地上碎成了一片血红。
那也是江然最后一次听见芷绛的声音,芷绛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我从没见过你们这样蠢的人。
一个为另一个宁愿失去躯壳和魂灵,一个负罪用生命告诉另一个请活下去。
这平白的一回,竟什么都不想拿回去。
芷绛最后给了江然一张卡片,有江孜小时候歪斜的字迹:妹妹,穿浅黄色的qun子真好看!
抬头望夜,是明亮的月,只是星辰不再。
她抚过那字,滴上了温热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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