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诗琢
二·女巫
天台上,一道火光喧闹了夜的空茫和死寂。
那火光来自古依一点燃的一堆画纸。那些画纸上都画满了细小的满天星花。她看着那些纸张在火焰里扭曲、抽搐。觉得那仿佛是生命尽头无力而无望地挣扎。
“对不起!”古依一哭泣着说,她似乎听见了那些纸张燃烧时轻轻的呻吟和哀叹。
最后从那火焰里逃离的只有缕烟,那会是脱离身体的魂魄。
“带着我的想念和礼物去吧。越过天际,越过黑暗,越过所有左右我们,束缚我们的时间和空间。虽然我无法想象那儿到底是怎样一种完美的存在。但我希望那儿不会再有生命的分离和疼痛,而只有开始的惊讶与过程的悸动。”古依一看着那些在空气中飘绕、游弋的缕烟自言自语着。
画纸燃成灰烬,灰烬渐渐冷却。那么它们是否知道自己曾经的燃烧,是为了祭奠怎样的一个故事。
夜又重回黑暗,古依一索性在黑暗里闭上了眼睛。她想象自己已融化在这黑暗里——没有肉体,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甚至没有记忆和疼痛。
古依一忽然听见了脚步声,那脚步声由楼梯口的方向慢慢向她靠近。她紧张地睁大了眼睛,借着微弱的天光她看见的是一个更显黑暗的影子。
“谁!是……子羽!是你吗?”
“你希望是他吗?如果他看见你刚刚做的这一切,会怎么想?为什么要烧掉他为你画的这些画?”
这声音对古依一来说是熟悉的,但语气却是陌生的。陌生到让她觉得不安,甚至惊惧。
“你一直说子羽会是你的童话,可你却在做他童话里的女巫……”
“不、才不是……小凡,我没有,我才不是女巫。”古依一终于忍不住大声的说。
“那你怎么解释你烧掉的那些画和你刚才自言自语的一切。”
“你……不需要知道。”
“好吧!那我只好告诉子羽了。”孙小凡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古依一伸手拉住了孙小凡的衣服,“不要告诉他,求你!”
“为什么?你到底在隐藏什么?如果你不说我就当这是种伤害。”
“当然不是。”古依一使劲摇了摇头。
“我怎么相信?”
古依一低头沉默着,她闻到了灰烬飘散在空气里的味道,就像心里那份挥之不去的疼痛。
等不到回答,孙小凡便用力地挣脱了古依一地拉扯,转身离开了。
“你知道这个学校里死过一个小孩儿吗?”
听到古依一的话,孙小凡不禁颤抖了一下,然后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那小孩儿是我弟弟。”古依一的语气里没有该有的悲伤,因为她要自己此刻的叙述只是为了做一个解释,所以她绕开了该有的情感,“他就是从这个天台上掉下去的。”
有些东西终究是无法绕开的,古依一最终还是无法止住自己的情感不去触碰那份疼痛,她不得不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待自己平静了之后才接着说,“因为我爸爸的办公室就在这栋楼里,所以我和弟弟经常会来这栋楼的天台玩。那时我们总是喜欢把爸爸办公室里的满天星花都搬上天台来晒太阳……”
孙小凡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知道自己将要触摸到一个疼痛的故事。
“那天我只顾在爸爸办公室里打游戏,而没有和弟弟一起去搬那些花。也就短短的几分钟……”古依一慢慢走近围墙,此时的她更像是在有意倾诉,而不是一开始的被迫叙述。
“有时候我站在这儿看着他落下去的地方,会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抓。我觉得我似乎能在某一次奇迹般地拉回时间,也能够拉住他的手,拉回他的笑脸和笑声。真的!我甚至能听见他在叫我‘姐姐’”古依一又一次在黑暗里闭上了眼睛,此刻的她已不再只是释放般的倾诉,也是在让自己借这份疼痛梦回一次。“每次我闭着眼睛回忆的时候,我都会去用假设的方式去欺骗遗憾的心。我假设那天是我和弟弟一起去搬的那些花,我假设弟弟还活着,我假设弟弟已经长大了,我假设……这些疼痛的事实才是我的假设。可是那天、那几分钟我始终无法挽回,我只能在遗憾里一次次去假设,在一次次的假设里去实现无数种美好的可能……”
孙小凡能够体会古依一内心那种深深的无奈和自责,却无从安慰。他只能跟随着古依一的假设去一样的遗憾,一样的疼痛,一样地皱眉,一样地紧握拳头。
“我总是能在想他的夜里听到他柔弱的声音,‘姐姐,你会一直陪着我吗?直到我睡着……’有时我甚至想,如果我也跳下去,落在同一个地方,那么我就有可能和他去同一处天堂,就能再见到他。”古依一慢慢睁开了眼睛,而眼前仍是令她感到窒息的黑暗,“可是我害怕,害怕疼痛,害怕死去,害怕去错地方,害怕找不到他。更害怕连想他的那份思索都不存在,就如此刻这样。”
“可是这为什么不能告诉子羽呢?”
“那是因为……”黑暗里古依一使劲的咬着嘴唇,许久之后才接着说,“有一天我站在这儿像平时那样向楼下看,而就在我弟弟落下的那个地方我看见了一个男孩儿。那男孩儿正在出神的看着校园墙壁上的图画。男孩儿那种呆呆而可爱的表情让我顿时有些恍惚,在他身上我仿佛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男孩儿就是子羽对吗?”孙小凡不情愿地摇了摇头,“你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你弟弟的影子是吗?所以你才靠近他,从各种角度去保护他。可是你有没有觉得你的这种爱和保护有多么的自私。你想从子羽身上得到安慰和宽恕,因为你觉得你付出了,而不去管到底是在对谁付出。可是子羽在你的心里到底是怎样存在的,一半是他自己?一半是你弟弟的影子?还是在你的心里早已交换了他们的名字和样子。”
“我也不清楚,有时在梦里我根本无法安放他们的名字和样子,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给予到底要怎样不同。其实时间久了,我对弟弟的那份负罪感也没那么强烈了,可是有时我仍然会止不住想念。所以我只是想小心地靠近子羽,好让我想念弟弟而疼痛的时候能够有份温暖可借,有一个真实的人可想。一个我愿意去保护的人,一个可以让我在付出里感觉到亲切和温暖的人。我不愿去想那个人到底是谁,也不愿去想那个人的生命在我心里到底有几种颜色,或者哪种颜色多一些,哪种少一些。”
“可是当你模糊了一个人在你心中的角色时,也模糊了自己面对那个人时的位置。当你有一天想要分清楚或者不得不分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的时候,你又要重新选择自己到底要站在哪一边,而去舍弃另一边。而那时你会又一次疼痛,一如这开始时的疼痛。”
“谁会在谁心里存在的没有一点阴影和假设呢?甚至包括自己。”古依一这样说的时候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孙小凡慢慢已经适应了周围的黑暗,他甚至已能够看见古依一侧脸的轮廓。在黑暗的渲染里那轮廓显得安静而忧伤。孙小凡站在那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地转过身去。
“能不告诉子羽吗?”古依一对着孙小凡的背影平静的问。
“不要伤害他。”孙小凡继续向楼梯口走去,当他要迈下楼梯第一个台阶的时候又停住了步伐,“也不要去伤害你自己。”
孙小凡小心地打开宿舍的门,然后悄悄地爬上了自己的床铺。闭上眼是古依一那侧脸勾勒出的忧伤轮廓,而耳边是子羽细小均匀地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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