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北海
1.
像往常一样，早上5:40，闹钟把刘玉叫醒。
她拿起手机，赶忙关掉闹铃，再美妙的音乐，一旦设为闹铃，就变得很难听。而这原本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她很后悔把这首歌设成闹钟。
刘玉挣扎着坐起身，身边的丈夫也醒了。电视剧《雍正王朝》里，雍正说，宁可三岁没娘，不愿五更起床。早上起床真难呐。
早上的这一个小时，时间紧任务重，刘玉恨不得手脚并用。她用最快的速度洗了脸，又用最快的速度将爽肤水、精华乳、润肤液、眼霜、BB霜、遮瑕膏统统涂抹在脸上，再忙，这张老脸不能不要，多好看几年没什么坏处。
擦干手，刘玉小跑着进了厨房。感谢现代科技，帮她做了部分家务，机器里的杂粮糊已经好了，正在保温，这是她昨晚临睡前预约好的。她从冰箱里拿出三个鸡蛋，放进锅里，又倒了些水进去，开火，面包片不用热，放在火旁边蹭点温度就好。然后小跑着去叫醒儿子。
等丈夫和儿子坐上餐桌，饭已经摆好，并有一盘切好的水果。
“妈，别忘记今天下午的家长会。”
刚刚期中考完试，学校要召开家长会。进入初三，家长会开得勤了，大多数都是妈妈参加，刘玉家也不例外，除非她出差。
“没忘，通知单贴在门上呢。”
“怎么又开家长会，不是刚开过吗？”
刘玉爱人把一口鸡蛋咽下去，又喝了口杂粮糊，问道。
“因为刚期中考完。”
“都期中考试了？”
“儿子，考得怎样？”
“爸爸，分儿都出来好几天了，您才问，我不想说。”
“进步没有？考进年级前200了吗？”
“行了行了，赶紧吃，马上到点了。”
儿子不想说，老婆也打岔，他识趣地停止这个话题。
“今天去天津验收个项目，晚饭不回家吃了，晚上几点回来不好说。”
“知道了，你一个月在家吃过几回晚饭？”
“没办法，生活所迫啊。儿子，快点，晚了路上堵。”
儿子一口将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背上书包，和爸爸一起出了门。
上班的走了，上学的也走了，刘玉匆匆收拾了碗筷，也小跑着出了门。
2.
刘玉赶到公司，打了卡，离迟到还有两分钟。这一大早，做饭洗碗赶车挤地铁，打仗一样，隆冬季节，刘玉竟出了一身汗。她坐在座位上，长长舒了口气，一天才刚刚开始，她却觉得精力已耗掉了一半。
听着身边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刘玉也赶紧打开了电脑。放眼望去，身边都是年轻人，比她年纪大的同事已经不多了，就连她的上司，也比她年轻好几岁，对她恭敬有加，要知道，上司越恭敬，她就越惭愧。她被亲切地称为刘姐，尤其那一声声“您”，时刻提醒她明白，她已经是一枚不折不扣的老同志了，一枚被小年轻包围着甚至管理着的一事无成的老同志了。
“刘姐，昨天的方案王总签字了吗？”
小上司手拿一份文件走了过来，黑色镜框后面的眼睛，温和中带着不可一世的孤傲。
“哦，签好了，我这就给你。”
“不用了，您一会儿送到销售部就行。这里还有两份文件，您一并送过去。”
“好的。”
“还有，下午有个会，您得提前布置一下会场。”
“好的。对了，不好意思，我下午得请个假，儿子家长会。”
小上司明显有些不悦，可又不好让老同志太难堪。
“您有事就去忙，但是我劝您，以后这样的事，也该让孩子爸爸适当参与，别总是您一个人承担。”
“是是。”
“对了，上周的两个会议纪要，您打印一份给总裁办送过去。”
“好的。”
“对了，方便的话，给我倒杯咖啡来。”
刘玉早已厌倦了这种被人指使的工作状态，没有自己的思想，就像一个木偶，被别人拽着线，别人让她怎么动，她就怎么动。她拿着微薄的工资，干着低等的活，像个佣人，没有地位，没有前途。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说让她小时候不好好学习呢，没有学历，没有真本事，只能谋一份这样的差事。“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刘玉觉得这话说得太好了。
所以刘玉迫切希望儿子努力学习，考个好高中，考个好大学，今后有个体面工作，有点真本事，不用看人脸色，活得畅快淋漓，不要像她，低三下四，靠委曲求全谋一碗饭。可是，儿子的学习成绩却并不理想，无论在班级还是年级，都排在后50%。她有些失望，可是，她又不想逼儿子，也不能逼，儿子已经很努力了，她知道，学习这件事，还是需要些天分的，自己就这个熊样，凭啥要求儿子一定要优秀？
“刘姐，昨天的文件错了一个数字，您改一下。”
“来了。”
“刘姐，帮我去财务部借个款，我后天出差用。”
“来了来了。”
3.
像个陀螺一般，被人用鞭子抽得团团转，逃出公司时，已经是午后一点，刘玉顾不上吃饭，在便利店买了个面包，就上了公交车。幸好有座，她一屁股坐下来，觉得好舒服。公交地铁上，没有让座的青壮年，有些是无辜的啊。
到了学校，已是两点零八分，迟到了八分钟，不过这不是上班，迟到不扣钱。走进会议室，年级主任已经开讲，刘玉找了个后面的位置坐下。主任讲了讲这学期的安排、整个年级的考试情况，还说了时间很紧迫、一定要抓紧之类的话。年级大会结束，是各班的班会，到了班里，家长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刘玉坐在儿子的座位上，亲切而陌生。各科老师轮流发言，班主任总结，当众表扬了学习好的孩子，当然，刘玉的儿子不在表扬之列，儿子成绩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以说自上学以来，就没好过，可是，每次家长会，她仍然失落。有人这样调侃：学习好的孩子，是来报恩的；学习差的孩子，是来报仇的。她艳羡地看着那些学霸的家长，幻想着自己的儿子若在被表扬之列，她该高兴成啥样。
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是母亲的来电，母亲很少打她手机，莫不是有什么急事。刘玉和老师示意了一下，走出教室。
“喂——妈！”
“小玉，在上班？”
“没有，大树家长会。怎么了？”
“本来不想告诉你，知道你忙，可是这次没办法了，你爸病了。”
“严重吗？爸现在在哪？”
“你别急，没有危险，已经在医院了，你弟弟陪着呢，老毛病。”
“我安排一下就回去，钱够吗？”
“你不用回来，你那么忙。就是——就是需要些钱，大概3万。总是花你的钱，我知道你也不宽裕。”
“人没事就好，钱您别担心，开完会我来想办法，先挂了，您照顾好我爸，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4.
家长会5:30结束，比下班时间早半个小时，刘玉仍然是坐公交，晚高峰，有些堵，买了菜回到家，儿子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她有些生气。
“怎么不做作业？”
“我刚到家，让我歇会儿。”
成天就知道玩，看看你的成绩，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好学校，没有好工作，被人呼来喝去，知道那种难受吗？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真是来报仇的吗？
这些话，刘玉咽了回去，她没再说啥，直接钻进厨房，眼圈泛了红。
一荤一素一汤，还有米饭，刘玉争取在一个小时内端上桌。
“妈，喝口水。”
很快，儿子端了杯水走进厨房。
“妈，您每次家长会回来都不开心，我知道是我给您丢脸了，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努力了，只是我觉得数理化好难，一道题，我要想好半天，而张泽天看一眼就会。我确实有点笨。”
说到自己笨，儿子声音变得很小，低下了头。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似一汪湖水，看着刘玉。
“可是妈妈，虽然我不聪明学习不好，可是同学们都很喜欢我，说我很善良很有趣，都喜欢和我做朋友。妈妈，这都是您教我的，您努力工作勤俭持家，还孝顺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我今后也要孝顺您和爸爸。妈妈，儿子不是栋梁之才，但是儿子愿意做一颗快乐的螺丝钉，为社会服务。”
刘玉早已泪流满面，她抹了把眼泪，从儿子手里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干。谁说儿子是来报仇的，儿子分明是来报恩的，生了这样温暖的“笨”儿子，何其幸！
5.
做好饭，刘玉也顾不上吃，先打开电脑，把几张卡里的钱倒腾到一张卡里，凑了3万，给母亲汇了过去，又打了电话，确认父亲的病确实没有危险，然后聊了二十分钟，才不放心地挂掉电话。全家只剩下了几百元，年底了，马上要交物业费；手里还攥着三张结婚请柬，一张少说得五百；婆婆的药快吃完了，得赶紧买了寄回去；南方冷，她还想给公公婆婆买个电热毯和羊毛被子寄回去；儿子下学期的辅导班又该报名交钱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儿子已经吃完回到了自己房间，此时刘玉才感觉到很累，也不觉得饿，随便扒拉了两口。
收拾完锅碗，刘玉刚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想休息一下，手机响了，是小上司。刘玉最怕八小时之外接到工作电话，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
“刘姐，明天九点有个会，您得提前来准备一下会场。”
刘玉本来准备不高兴，早干嘛了，大晚上安排工作。可一想自己下午请假了，就把不高兴憋了回去，轻快地答应了。
得了，歇不成了，赶紧洗洗睡吧，明早需要更早起床。
十点，刘玉上了床，定好4:50的闹钟。不行，太早，再睡5分钟，她又将闹钟改成4:55。
刘玉闭上眼，头晕晕的，感觉床在转动，就像躺在一条小船上，在平静的湖面上漂浮，她觉得好舒服。木偶、佣人、仇人、恩人、钱、父母，她都没有力气去想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可是，丈夫还没回来，就像等待楼上另一只靴子落地，她的心悬着，睡不着。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开门声，换鞋、放包、脱衣服，熟悉的流程熟悉的声音，晚归的丈夫终于回来了！瞬间，睡神降临，刘玉在霎那间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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