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弟离开我们十二年了。
2002年夏季,一个闷热阴沉的午后,一道霹雳般的消息击破了家中的平静,在深圳工作了不到一年的大表弟因尿毒症昏倒,时年24岁,英俊、高大、懂事、上进,未婚。
从那时起,从深圳到武汉,本不太富裕的家族倾尽一切,全力营救大表弟。腹透两年后,表弟等到了合适的肾源,并成功的完成了换肾手术。二姨与姨父在医院附近租了简陋的房子,在表弟病情稳定后,将他接回了“家”。弟弟的床褥厚实温暖,姨父他们的是四个木凳子垫上一块旧木板,然后铺上薄薄的棉絮;弟弟吃着二姨按医嘱精心配制的营养餐,姨父他们每餐馒头就咸菜。二姨每天买菜或拿药回来,刚到门口总要大声轻快的叫:儿子!弟弟干脆的答:哎!二姨就更轻快的挽起袖子为弟弟打理。她说:我只要听到儿子的一声“哎”,叫我滚钉板我也愿意。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可是,这种美好,在2004年的3月,弟弟做完手术第三个月结束了,在洗完一次澡后,弟弟再次高烧入院——肺部感染。看到他时,我帅气的弟弟,因药物作用,满脸,包括耳朵后都是黑黑的绒毛,全身都是仪器。二姨正在给他喂饭,却不得不停下来——测试心脏的仪器显示心跳异常。我握住他温暖的手,试图让他的心跳缓慢下来。医生过来了,面无表情的说,慢点吃。家属要注意,病人病情发展到不能自主呼吸就要进重症监护室切开气管上呼吸机了。表弟拉过二姨的手,轻轻的说:妈,要到那一步咱们就回家,不要进去了。
两天后,表弟还是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切开了气管,戴上了呼吸机。每天近万元的费用,二姨他们准备卖掉房子。尚有意识的弟弟在探视时微弱的恳求父母:千万不要卖房子,我要爸妈后半辈子有地方活着。二姨点头答应他,但房子还是准备出手。手续还没办完,弟弟走了,在寒冷的春天的孤独的早晨,在武汉协和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安静的走了,给他的父母留下了债务、伤痛,和一套未来得及出手的房子。
我们将二姨和姨父接到了家。我优雅、美丽、端庄、刚刚50岁的二姨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矮小佝偻的老太太,而原本高大魁梧的姨父,几年前合体的衣服空荡荡的挂在他的身上,是那么的凄凉。二姨夫妇在我们家住了一年,姨父帮妹妹看店,手巧的二姨被别人请去做饭。每个月发了工资就交给我妈,要她还给亲人们。妈妈喉咙都硬得说不出话,不准她还。二姨平静的在弟弟走后第一次说起了弟弟:姐,拿着。我要感谢他给我留下了债务,我还债,就记得我是在为他活。
感谢二姨夫妇的坚强。几年前,有一对五旬夫妇,白天接待了因车祸永远离开他们两年的儿子的同学对他们的看望,当晚,母亲一个人跳进了冰冷的长江,父亲发现后,立即紧紧跟随。而在儿子刚刚离开时,母亲就不止一次要自尽,被亲人们日夜看住了。时间是治疗一切的良药,就在亲人们以为平安了,全家人却义无反顾的相聚在天堂。
计划生育在中国实施了三十多年,造就了一个全世界最悲伤的群体:“失独”家庭。其实,无论有多少个孩子,父母的爱不会因多一个孩子而分走对原有孩子的爱,因为父母爱用的是加法和乘法,而不是除法和减法;同样,少了一个孩子,父母的悲伤,不会因为有剩下的孩子而减少半分。那些早去的孩子,是上帝送给人间父母的最珍贵的礼物:天使,他们将最美的一面最快的绽放,留下父母伤怀一生。
我亲爱的弟弟,你在天堂还好吗?你一定、一定要在天堂等着挂念你一生、伤怀你一生的父母,在不远的将来,与你生生世世永远团聚!
20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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