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一章 只如初见
阿娘说,我长得极丑,瘦得像竹竿一般不说,皮肤还黑不溜秋的,不像个女孩儿。
整天和阿牛哥他们一起疯惯了,性子也野的不行。最要命的是,我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我记事起便有了,大概是儿时和阿牛哥他们一起嬉闹时不小心留下的。
今年我十五岁,阿娘整日唉声叹气,总说我嫁不出去了,真是对不住我死去的爹爹。
可我实在想不明白,和阿娘在一起生活有什么不好?江陵村这么美,鱼香,米也香,我和阿娘平时缝缝补补,做点绣工,活得逍遥自在,干嘛要嫁人呢?
今天是十月初一,风平浪静的一个秋日。阿娘嘱咐我撑筏子去采点水菜,存起来好过冬。我便高高兴兴的出发了。
虽还未入冬,但江风已经有些冷了。我裹了裹披风,喝了口酒暖暖身子。心道:家里没个男丁,确实有些不易。好在今天收成不错,阿娘应该挺高兴。
忙了一天,我又饿又累,便把筏子撑到下游,停在岸边,准备休息休息。
刚拴好筏子,我便看到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死气沉沉的躺在岸上,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怕是不好了。我立马过去摸了摸,已经凉透了,只是鼻子间还有些微弱的气息。我便拿出酒来,给他猛灌几口。
这盐江下游容易闹水患,向来没什么住户,我四处找人来帮忙,可都无济于事。
早知道就让阿牛哥一起来了,这可怎么办?眼看天色已晚,我又有些夜晚看不见东西的毛病。
若将他驼在我的小筏子上,我俩慢悠悠划回去,怕是一船两命。若我自己回去把他扔这儿,怕是他也挨不过今晚了。我突然想起虎子哥曾带我去过的一个山洞,离这儿是不远的。
我生了堆火,支起架子,把那人的衣服烤起来。他的衣裳轻轻软软的,还有些亮晶晶的绣饰,大概很贵吧,希望他醒来能给我一笔不错的报酬。
呜呜呜呜…
天色暗了下来,江风呼呼的吹着。我有些害怕,便和那人坐的更近了些。
他很健壮,身子修长,虽然闭着眼睛,但我知道他比阿牛哥和虎子哥长得都要好看。
我摸了摸他的手,似乎慢慢有些温度了。火烧的很旺,照的人身上暖暖的。
从洞里看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煞是好看。我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便靠着这人宽厚的臂膀,睡去了。
咳咳……
我被一阵咳嗽声吵醒了。
水……
那男人迷糊糊的念叨着。
我睁眼一看,天已大亮。便出了山洞,捧了些水来喂给那人。他慢慢睁开眼,很迷茫的样子。
“姑娘,是你救了我?”
“是我救了你。你要是好了,就快走吧。”
那人挣扎着要起来,不过没有成功,他又一次晕倒了。我吆喝了几声,也没能将他唤醒。摸了摸他的额头,大概是能烫熟鸡蛋的温度。我立即将他拖到筏子上,朝江陵村划去。
“小鱼儿,你这是从哪里带回来的男人?”顾大嫂泼辣的叫声把整个村的村民都唤醒了,不一会儿我便被包围了。
“快,大嫂,找大夫给这人看看,他好像染了风寒。”我急忙说。
虎子哥是有眼力劲儿的,忙把这人背起来,朝我家跑去。
一到家门口,我便迎上了阿娘严厉的眼神。
“娘,这个人要死了,咱们救救他吧。”
阿娘没有搭话。默默的进了房间。
大夫开了些发汗的药,便走了。村民看完热闹,也走了。边走边叨叨着:这一对孤儿寡母,可算捡着个男人了……
……
“你一整晚都和他在一起?”娘很严厉的问。
“对呀,我赶不回来,就只好……”
“哎。”娘叹了口气,“寡妇门前是非多。娘只想你能找个普通人家,早点嫁人。娘也就放心了。”
我知道,娘一定是担心我和一个男人过了一夜,更没人娶我了。我这丑丫头,谁愿意娶呢?为啥女儿不能和娘长得一样好看?难道我真是随爹吗?若是有爹在,娘会不会开心一点,不再每天唉声叹气,我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好委屈,便烧水熬药去了。
睡了两天,那人终于醒了。娘像官老爷审犯人般把那人审了个彻底。
“多谢姑娘和婶子的救命之恩,晚辈定当重重回报!”他在床上作揖。
“听您的口音像是来自京城,敢问先生姓甚名谁,年纪几何?”娘问。
“晚辈朱子季,确是来自京城,今年二十有五。”他答。
“朱乃国姓,看你这打扮气韵贵气不凡,先生可是皇亲国戚?”娘问。
“晚辈哪有这样的好福气,家中不过是做茶叶生意的,发了些小财,这番出来也是为了贩茶,想不到遭了劫匪,若不是遇上令爱,晚辈恐怕凶多吉少……”他答。
“先生谈吐不凡,可考取过功名?”
“晚辈家中世代经商,家父管教甚严,虽读书,但绝不考功名。”他答。
“可有婚娶?”娘问。
“晚辈已有一妻一妾,尚未有子嗣。”他答。
……
“既来之,则安之,先生且在此放心养病,我姓柳,村里人都叫我柳婶,这是我丫头。”
娘把我拉过来,“名唤陈小鱼,她爹走得早,我俩相依为命。这孩子什么都会干,我平时吃斋念佛不爱和人打交道,便由她来照顾你吧。”
这朱公子的病一养便是半个月,我日日端茶送水,替他擦脸,他竟处处享用,想来在家也是被伺候惯了。
据他所说,京城是个极繁华的地方,街上处处有好吃的,不过他也说这些吃的都没有我烧的鱼好吃。
我欣然一笑,说,那是当然,我不能对不起我自己的名字。
他还说京城里常有外国人,黄头发绿眼睛,长得可好看了。
我日日往他的房间跑,就爱听听他说的江湖故事。
十月十六,按我们江陵的规矩,未出阁的女子是要给心上人送绣荷包的。和我一起长大的兰儿和翠儿高高兴兴的来到我家,向我炫耀自己绣好的荷包。
“小丑鱼,瞧瞧我的荷包,我要送给阿牛的,这针脚多细,多匀,啧啧。”翠儿说。
“还是我的好,虎子哥铁定喜欢。”兰儿的脸都红了。
“不过,小丑鱼啊,你有没有绣荷包呢?你要送给谁?”翠儿接着问。
“我年纪还小呢,没有心上人。”
“哈哈,你是不是怕你绣的荷包没有人肯收?哈哈哈!”
“其实没有关系的小丑鱼,咱们村东头的狗剩不是挺喜欢你的吗?你送他好了,他一准喜欢,哈哈哈!”
“不和你说了,我们得去送荷包了。”他们结伴飞奔而去。
哎,我的荷包真是送不出去,送给谁,谁都不高兴,谁愿意娶个丑媳妇。
狗剩是赵婶儿的儿子,七岁时淋了场大雨,把脑子烧坏了,十几年了,一直憨憨傻傻。村里人都不和他玩,但娘亲一直教导我要做善良的人,我便一直和他玩。
狗剩喜欢荷包,从前我绣了荷包去卖钱,他总是偷偷的摸一摸,被我屡次严厉喝止。
朱公子今日终于下了床,他便和我一起在绣房晒着太阳,看我绣花。我绣了一只小鱼荷包,栩栩如生,很是可爱。
“我看你这刺绣工夫,比刚才那俩姑娘厉害多了。”朱子季说。
“那是,吃饭的本事呢。哎,可有什么用,我想送,都没人敢要阿!”
这会儿狗剩突然也来了绣房,说是村里的男孩都有了小荷包,只有他没有,他委屈的不行,央求我送只荷包给他。
我不胜其烦,只好将小鱼荷包给了他。
狗剩收到荷包真的很高兴,拿着我绣的鱼形荷包满村跑。
“小鱼儿送我的荷包,真好看!嘿嘿”狗剩边跑边喊…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高兴。
“想不到你还真是很善良。”朱子季在我身后轻声说。
我回过头,对他报以灿烂的微笑。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冒昧,我一直觉得,你和你母亲一点都不像。”他说。
“是啊,从小听这种话听多了,我娘这样的大美人,却把我生的这样丑。”我摸了摸脸上的疤。
“不不不,我是说,她总是对人冷冰冰的,而你又热情,又善良。”朱公子慌忙解释。
“其实都是我娘教我的,她说,人都有落难的时候,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在能帮助别人的时候就该帮一帮。”
“你娘应该读过书吧,我觉得她不是一个平凡的妇人。”
“说出来你都不信,她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时候她还弹琴给我听,后来我央求她教我读书弹琴,气得她把琴都砸了,就是不让我学,我啊,一个大字也不识!就会些女红织补的。”
“噢?你娘还真是奇怪。”朱公子皱了下眉头。
……
“丑八怪配二傻子,哈哈哈!”远处的嬉闹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与朱子季慌忙跑过去,只见狗剩浑身是土,泪眼汪汪的趴在地上,手里紧紧还护着我送他的小鱼荷包。
“你们干什么!”我扶起狗剩,愤怒的瞪着那群人中为首的小黑哥。“我看谁敢欺负狗剩!”
“呦,还真是夫唱妇随啊!”小黑哥讥讽着。“你们什么时候把事儿办了?我们也等着喝喜酒啊!”
“你胡说什么?”我很生气。
“他们又欺负狗剩了,抢狗剩的荷包呢。”阿牛哥对我说。
“阿牛,关你什么事!”翠儿有些恼怒,“真是和你娘一样,老不正经。”翠儿突然骂我。
“你闭嘴!”我越发生气。
“反正狗剩他也好赖不分,你长得丑啊俊的,都一样,快点嫁了吧!”小黑哥说。
翠儿从水桶里拿出一只大鱼,递给狗剩。“来狗剩,不要哭了,我用大鱼换你的小鱼好吗?”
狗剩破涕为笑,竟然乖乖将小鱼荷包交了出去,换来大鱼。
众人哄笑,“还真是好赖不分阿!”
翠儿把小鱼荷包扔在地上说,“真是白白可惜了妹妹的手艺。你要知道,丑八怪就是丑八怪,就算你心肠再好,绣工再好,也没有人会要你的东西,晦气!”
因为长得丑,我从小受惯了村人的冷眼嘲讽,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这次……
也许因为我不想在外村人面前丢脸吧,我多么希望我能立马消失在朱子季的面前。
我突然觉得脸颊上有些温热的东西滴落了。
那是眼泪吧。
朱子季递给我一方帕子,淡然的走向小鱼荷包旁边,将它捡起来,吹了吹尘土,细细地用手指扫净泥沙。
“小鱼儿,这个荷包,你送我可好?”
那是让我的一生轰然倒塌的一笑。
那样明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