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一 一
科学估算L镇与M镇一衣带水,就一条M镇河之隔,M镇地势较为低陷,稍下一场大雨就能把整个M镇淹没,田里的庄稼也是看天吃饭。长久以来,M镇的人都搬走了,剩下三两户人家搭着茅屋在岸上,如年过八旬的老人牙齿,稀稀落落……
第一次过M镇河是去同学家,那时,十二三岁,初中。
远远看到乌黑的河水上飘荡着一叶竹排,竹排的这头坐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小孩,约摸五六岁,那头坐着一个老头(后来才知道他那时30岁)
黝黑的皮肤,如披一层黑霜无光。极瘦,两边脸颊都可以贴在一块了,很旧的裤子,不需卷起,已不见半截。不穿上衣
烈日!
我犹豫着被同学拖上船。
男人一直低着头,破烂的草帽没了帽沿,几根自己补上的竹编,爬满青苔……他一声不吭地操起橹桨往对岸划……
身子一直向前弓着,如龙虾,在他身子往后倾时,船如箭,破路而出,竹排极薄,几对小虾不时蹦上脚面,感觉人在水上飘,
来河中央,男人停住了划船,抬起头看我们,竹排那头的小孩抱着竹篓摇曳着走来,把竹篓伸到我们跟前,稚气地仰脸看我们。同学从衣兜里掏出一毛钱,伸进竹篓里,动作纯熟,我也慌张着掏钱,同学挡住了我说已经给钱了,两个人一毛。
那时一毛能买五颗糖果。
当我第二次过这条河时,高中毕业。
和村里人阿欠一起去对面玩,还是那个男人,已经真正成了老人,有五十岁左右了,却像九十开外的人。
我们刚到时,老人赤膊子正运着一批人从河那边徐徐而来,一批也不过是三两个,到河中间还是像十年前那样停住。有人很自觉地掏钱出来:一毛。
有人装作不知道,有人抱怨着,吵起来,老人只收了给了钱的,没多说话,又低头划船去了。
我和阿欠来到河边,上了他的船。
十年过去了,那竹排更破了,不知道该是不是先前的竹排,感觉它随时会在河中散开来,老人划船动作变得迟缓,甚至还颤抖着。
到河中央,老人停下来了,这次有五个人,其余两个都给钱了,每人一毛
十年过去了,我以为已经修桥了,故没带钱,我问阿欠有没带钱,阿欠是个三流仔,打架最拿手,
他立即瞪老人,跟老人吵起来,老人开口说话了,说:“行行好吧,我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老人干瘪的嘴,已经没有一颗牙齿,深陷的眼睛,就算掰开眼皮也找不到眼珠。
读书时候,纯洁的思想还充斥着我,看到此情形,感觉无比的羞愧,就想钻到竹排下面的河里去,小声问阿欠,真没带钱吗?阿欠咆哮着:“给鸡巴他。”我更加的不安。
给了钱的路人抱怨了,老人赶紧划船……
之后又陆续几次,有时我给他钱有时也抱歉一笑说没带钱,那时一毛已经不算钱了,我父亲七十多,身体老是生病,母亲也不会赚钱,那时我也没找到工作,口袋时常空空的没一分钱。
又很多年过去了,我把从广州造船厂带回来的钱做生意花了一空,欠下一身债,同学跟我说,他有朋友在M镇,卖菜,小本生意,一天能卖十多块钱。自从读书时帮家里种田,现在连种田也不会了,想想没能干嘛就去找他的那个朋友。
出发!
河上修了桥,叫M镇桥。是一个当地大老板赞助修的,据说一百万,水泥钢筋大钱。我不禁又想起了那对父子,现在他们生活得怎样了呢?有没有搬家了?没有划船的收入他们靠什么吃?
不一会儿到了同学的朋友家,三间茅屋,走进,正是那对父子!那个小孩叫阿贵,很健谈,尖猴腮,娇小身躯,身高约摸1.60。还有一个二十岁的小弟阿成,稍微胖一点,国字脸。
老人坐在竹椅上,跟我说话,我很怕他会记起我欠他钱,几分胆怯,老人却没有提额外的任何话,兴许他不记得了。
还有一个男人进出他家,他们很敬重地跟那个男人打招呼,叫他村长。
阿贵果然会做生意,我们两个人拿的菜一样多,坐在街圩相隔不远处,他招揽顾客非常熟络,热情。我怎么也扯不开嗓门吆喝,遇到熟人更是低头不敢抬,很多顾客直接绕过我买他的菜了。每次他卖完便帮我卖,卖剩下的我都送他拿回去吃了。
由于“合作生意”经常往他家跑,却奇怪看到村长都在他家,偶尔也说说话。村长卖猪肉的,好像有提猪肉过去给他们……
一天,老人说,跟你讲个故事,老人伸出干枯的手指,我赶紧找烟过来给他,点着,老人没吸。酝酿了下情绪说了……
我有一个朋友,家里很穷,他也有了妻儿。外面人常传言他家老婆干嘛干嘛,他却不知道,有一天,他老婆去田野了采菜,很久没回,天下起了雨,朋友戴了草帽拿了雨伞去找老婆,雨越来越大,找遍了田野也没人,
遂寻进村边一石庙里,不太黑的石庙内,两段白花花的身影,一段是村长,一段看不清
而石庙外丢着他老婆的筐萝。他没有打扰他们,直接回去了,那时朋友三十几岁,老婆也风韵。此后二十年来,他老婆都有事没事往外跑,田地,沟渠到处都是俩人的身影……朋友问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听着老人的这段话,很复杂。有种很痛的感觉,忘了那时候是怎么回答他的……后来啊,我才知道,老人说的就是自己……我不知道老人要忍着怎样的痛,度过他的这一生。
走出他们家门,阿成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这个孩子,我越看越觉得他像他们村的村长。
结尾:
我就想着应该安慰他,但一直没有,好像真的没有。
“老人应该离开了人世。”女儿阿华说,“带着他的故事!”,“万一阿贵也不是他的孩子呢?”女儿又担心起来……
——后记,在乡下,情感与生活问题同样让人担忧。
在发稿那一刻我把文章撤回了,原本写着的《穷汉和他的妻子》改成了《穷汉和他的女人》,她不配当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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