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你婆娘给你生了个啥?”若是男孩,他一定爽快的回答“生了个放牛娃儿!”,若是女孩,便没好气的说:“生她妈个背草背篼的”。因此无论男女,从出生便与养牛联系在一起。
牛的食量很大,一天要喂三次,为了节省人力物力,常常是几家人合伙喂养一头牛。轮到哪家喂养时,喂牛便成了这家人这段时间里最重要的事。农村的人眼贼呢,若是哪家没有尽力喂或是不会喂,牛掉膘了,轮到下一家接牛时一眼就能看出来,此时就会让这家多养几天,长此下去就没人愿意与这家人合伙养牛了。
轮到我家养牛时,父亲按时从上一家接到牛牵回家,母亲也早早就准备好青草和水,一家人喂好牛后才开始准备晚饭。晚饭的时候,父亲一边吃一边安排好第二天养牛的事,母亲负责割草、添草,我负责放牛和牵牛出去喂水。
村里,一个女孩子可以不会炒菜,可以不会缝补,但必须会割草。懒点的女孩子割草很慢,一大早连草背篼都装不满,走在路上也总是低着头,邻居看见了也会耻笑,这样的女孩子,婆家都难找。勤快的就不一样了,割草很多,背篼装不下,就用脚使劲的踩,紧紧的塞满一大背篼,踩着露水背回家倒在牛圈里,山似的堆满墙角。也有聪明点的,远看尖尖实实的一背篼草,走近一看原来中间用树枝撑着,下边空空如也。
喂牛是大人们的事,放牛却是小孩子最大的快乐。
我很小的时候,常跟着院子里的大孩子一起放牛,他们骑在牛背上像电影里那样吆喝着战斗让我非常崇拜,有次他们也让我坐在牛背上试一试,牛背滑滑的,脖子上没有长长的鬃毛可抓,一不留神掉了下来,险些葬生牛脚下,他们吓坏了,再也不让我骑牛背,我也心有余悸。
夏天,蚊蝇横行,且专爱叮牛。那牛蝇特别大,吸血很厉害,咬得牛受不了,便狠狠的一角顶去,或是挥舞着长尾巴横扫。但这都无济于事,牛的脖子上与两胯间还是被牛蝇叮的血淋淋的。此时,小伙伴们便会把牛牵到河里去,既凉快又能有效防止牛蝇的叮咬。
远远的,牛就看见小河。便使劲的挣脱缰绳,撒着欢儿跑到河边,一头扎进河里,直到潜得很远才冒出头,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水,呼呼的出一口长气。若是会说话,一定会大呼过瘾!那些牛蝇还是不肯轻易放过它,仍然盘旋或者停在牛背上,它转过脑袋,轻蔑的一咧嘴,又把整个身体沉到水下。小伙伴们也迅速地脱光衣服,一个猛子扎咋进水里,用牛绳穿过牛的鼻子,一端打一个大点的死结,一端牢牢的拴在树上。
有时候两头陌生的公牛相遇,常会发生顶角事件,相互红着双眼狠狠的盯着对方,鼻子揣着粗气,前腿在地上划,后腿往后退。一看见这阵势,小伙们齐上阵,一边吼,一边使劲的拽牛绳,被强行拉开的两头牛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狠狠的用眼睛剜着对方。当然,也有发情的公牛与母牛相遇,此时无论怎么拉也是没办法分开了。
太阳快落山了,温度也降了下去。伙伴们纷纷从河里牵出自家的牛,一只手拉着牛绳,一只手握着钓竿扛在肩上,和钓竿握在一起的树勾,几尾小鱼晃来荡去。“旺娃子,明天我们比比看谁钓的鱼多?”,我向冬瓜娃看去时,太阳的余晖正照射在他和胯下的牛身上,整个被镶上了一层金边,毛发依稀可见,闪闪发光。
读小学后,院子里的伙伴们都外出务工了,我常常是一个人放牛。清晨,我被父亲从睡梦中叫醒,揉一揉稀松双眼,腋下夹一本书,便匆忙把牛从牛圈牵出。
天色渐渐明朗,一轮红日从山间升起,洒下万道金光,草尖的露珠,晶莹剔透,也有顽皮的,咕噜噜滚了下去,牛儿欢快的啃着青草,尾巴在屁股后有韵律的摆动着。我也被书中的文字所吸引,久久不愿抬起头。却就在我看书的间隙,牛常偷吃庄稼,被我发现后,它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啃着青草。此时每家屋后都升起了长长的尾巴,这些尾巴没有直冲云霄,也没有散漫在房屋背后的树林,而是汇聚在一起,像巨龙一样在山坳穿行,更像一只蜈蚣,每户人家都是它的一只触角。
学校里常和同学们交流放牛故事,原来在苍溪东河一带,牛无需人放养。每天清晨,每家的牛能自己撞开牛圈的门到河滩去啃草,中午就在大树下歇凉,傍晚一起游到河中心的小岛上去聚集,厮闹,天黑前又能各自回到自己家里,当时不以为是。后来从书里看过有人介绍渠县三汇镇著名的景观“百牛泅渡”,大抵不过如此。随着生态环境的恶化,农耕文化的消逝,这样的壮观场面只残存在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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