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在分析如何处理共同体中的例外时,举出《法国大使》里违反透视规则的头骨这个例子。可以从三个角度去观察它、解释它。
首先,最直接的是看画的角度标识出观看者在画面前的位置和状态,进而折射出他在现实世界中的社会地位。一个人与一幅名画的观看距离,等比与他与权力中心的距离。比如在博物馆中展览的作品,普通观众只能隔着玻璃或隔离带远距观看,一些名画前人流不息,甚至都无法获得一个正面的位置,只能从侧边观看。而有少数人可以在闭馆时独自站在画前,那一刻这幅画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或者是私人收藏,他可以调整挂画的高度和位置,坐着看,躺着看,贴近地去享受细节。
《法国大使》这幅画的委托人就是画左边的人物丁特维尔爵士(Jean de Dinteville),他是1533年法国派驻英国的大使。右边是与他一起出使的主教塞尔夫(Georges de Selve),画作是纪念二人此次出使英国。当时英王亨利八世(Henry VIII)想要离婚另娶,但是英国宫廷依然受制于天主教的戒律,不得离婚,所以亨利八世就萌生了退出天主教教区、实现新教改革的念头。为阻止英国宗教改革、维护教区政权,法国派出政教两方人物一起出使英国游说。
因此,画面上的这两位大使是关乎16世纪欧洲格局的关键人物,他们是画作(权力)的所有者和观看者。所以他们在画里不是被观看的对象,而是主宰者,这幅画要呈现的是他们在政界和宗教界的地位,以及他们对于世界的影响力。
两人之间的两层桌案摆着专业的科学仪器:上层有一个天球仪,扇形舵柄、日晷仪和扭矩测量仪,这些是航海仪器,下层则对于一个地球仪。有学者分析天球仪上的星座位置查证其调准的方向是梵蒂冈。而地球仪是新绘制的,因为增加了麦哲伦的航海路线。航海仪器和地球仪暗示了当时海上新航路的开辟背景。西班牙为了获得廉价劳力、招徕其他大陆的财富,开始开辟海上商路。1519年麦哲伦在查理五世的支持下开始环球航行。
这是远征殖民、开疆扩土的时代,人类终于有机会在地球仪上添加他们的新发现,在新土地上留下他们的痕迹。地球仪还画出了丁特维尔在法国的土地,显示他的权势和财富。
作为掌权者和征服者,他们是正面视角的占有者,因此荷尔拜因用正面透视法画出的那些代表科学能力的工具、象征财富的人工制品、殖民者的土地以及反应个人学养的书籍和音乐。这些照相机式的细节成像,是为那些能够贴近、独享画面的阶层制作的,让他们能在画中一览自己在现实中的成就、对海洋和土地的征服、对世界面貌的影响力。
形成对比的,正是处于下方的变形的头骨。它的透视角度是为那些只能卑躬屈膝在主人脚下的奴隶设计的——他们在现实空间中的位置只能是躬身、匍匐、边缘,是处在画框的侧面、下面这些卑微的角度。因此,这颗头骨就按照奴隶所处的视角来画。而处在正面高处的权势者是看不出它是个什么,只是地面上的一个图案。权势者的视野里哪有被殖民的卑微者的死伤,他们只会看见征服的土地和金子的光灿。
奴隶们在这幅展示殖民成果的画面上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那颗头骨,从他们的角度只有头骨是正常的可辨认的图像,其他一切都扭曲变形得无法识别——正如只会从正面看画的殖民者也看不到他们征服的土地上的巨大头骨。
扭曲的透视后面,总有一双扭曲的眼睛。
梦觉图像学224曾经占据镜子的影像远比镜子那细致的花纹更引人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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