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落在地上,碎了。准确地说,是加贝妈妈将杯子摔在地上的。那是一只奥地利生产的Riedel红酒杯。这只红酒杯也许在1673年就诞生在波西米亚小镇的灵魂里。一盎司烈酒后,甚至不需要一盎司烈酒,加贝妈妈肚子里就燃起熊熊烈火。这场大火是“脾气”爆炸引燃,飘忽热气助燃。如此沉重如磐的旧日子在加贝的夏日中并不鲜见,谨慎的月亮将光芒裂成无数个碎片没匿在树缝中。然而,余下的好酒终于是只能就着酒瓶酣畅入喉。波西米亚的灵魂盛不住都市人心中的醉意。终于,加贝内心对那醉意所有好奇的渴望,伴着奥地利酒杯的破碎而一同碎了,就如窗外树下凌乱而谨慎的月光一样。
四月到来的时候,加贝的咳嗽愈发严重了,像是要把内心一切破碎的渴望都咳出灵魂似的,摊在所有人面前,任那清晨到来无论好坏的鸦乱啄。但她又哪敢呢,趁着童年人的醉意未消,温存在母胎里偶遇的麻醉药剂,至今尚未戒除,早早地读起了“我并不追悔你的死亡”这样的诗。她亲吻一切带有悲伤的人或动物,同时,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这样,加贝咳着,并携着昏昏欲醉的味蕾,留恋旧日波西米亚灵魂的好光景,第一次见到了关耳一家。
不是所有别离都会有拥抱和亲吻,更不是所有的别离都会有重聚,但所有的别离都将会是一次失去,以气味消散的形式。在机场,细心地加贝发现妈妈的吐气中消散了从前那股从味蕾生出的怒气冲冲的醉意。悲风里翻飞的回忆中,加贝偶尔的胆怯能使她常常再次尝到那个味道,仿佛在弥补某种别离的失去。
而所有的相聚都会是一场物化的甜美。关耳家加贝的新房间里,充斥着洋洋物化后甜美的气息。人人都知道魔鬼喜欢光顾荒凉之处,假使你有读过波德莱尔的书。加贝不愿让鼻子酸酸的,她使劲捕捉着粉红被单下的甜美气息,使劲捕捉着漆白衣柜内的甜美气味,使劲从餐桌上的鸡鸭鱼肉中捕捉出一丝熟悉的甜美,在关耳妈妈亲吻她额头时,她甚至皱起鼻子笑了笑。在这些零落而密集的时刻,加贝使劲让鼻子不是那么酸酸的。因为只有这样做,魔鬼才不会来到她身边。上帝也不会轻轻叹气。半夜里,加贝因为闻不到她所喜爱的气味而醒来,鼻子又开始有点酸酸的。
关耳妈妈擅长铲来一捧又一捧的金色来帮助加贝驱赶魔鬼。在床中央的正上方,是一只古典浪漫的暖黄色灯泡,它的光并不算亮,像一条浮在天空中的鱼,自由而脆弱。正好适合九点半小朋友们上床入睡的时间。睡前,关耳妈妈和两位小朋友进行小谈,三个人仿佛在黄昏里漫步。边上是神笔马良为他们即时创作的清倩湖畔。清倩湖畔边缘外便没有金色所覆上的梦幻。加贝走在金边与清冷的分界线上,随时要跌出去似的。她觉得,这个自己,还不像自己呢。童心来复的湖畔是没有父母的清绝孤婴,偶有一个时段被黄昏余晖偏心着,温暖着。
所有诗人都在书写罗曼蒂克的诗,他们伤害想象力,将野鹤送回闲云里,阅读者失落在冥冥蒙蒙的幻象中。日落余光,太阳的几只头发丝还在地平线上,别离的光芒照得人炙痛。影子还在,车影人影还在,影子令人心惊的混乱车辙以及惴然的嘴角眼梢却是比诗中痴痴的情绪还难体味的。结束谈话,关耳妈妈最先进入深度睡眠。加贝成了夜里年龄最小的哥伦布,隐隐嗅到了令人窒息的酒糟浓香。小哥伦布的出生很是不值得人称道。
刚经历一场夜谭,加贝又退回夜谭旁观者的角色,极力追求炙痛下的影子去。她伸长手臂想够着灯光能找到的地方,左手四指搭在右手虎口上,右手拇指直直立起,其余四指两两分开,墙上便映出了狗的轮廓。“汪、汪”,小狗的叫声软糯如绵羊以表对睡眠者的尊敬。关耳的手臂要比加贝更长些,被钳制在妈妈和妹妹之中狭小空间里的他艰难地伸出手,却轻易地清晰在光能照到的地方。娇嫩的两只小胖手交叉着举得高高的,大拇指们亲密相扣,是只海鸟。发出光芒的空中小鱼寂寞得害怕起来。小孩子是不会失眠的,小孩子总是精力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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