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镜

作者: 谢桃之 | 来源:发表于2017-09-04 17:16 被阅读0次

    夏末,天上的云压得紧,雷雨哗啦啦地落下来了,暑气被消磨去,空气凉悠悠的,青石板上的雨水汇成了水流,顺着石阶流进了河里。

    行人不多,码头岸上临街的铺子半掩着木门,戏院铺子里传出咿咿呀呀的曲儿,刘记酒家里劝酒令从早上就没停下来过,雨天不出船,就是码头工人的好日子。

    我经营着一家裁缝店,修修补补,为附近人家做做衣裳。

    张家姑娘的袄裙完工了,收针,剪去线头,这翠绿色最衬十六七的年轻姑娘了。

    把裙子折好,准备晚些时候给张家送去,午后来了倦意,这白日喝酒听曲儿的闲散人可真是有劲头啊,我这一上午,都被搅了心神,便起身准备关了门去后屋睡一觉。

    走到一半,一个人推门进来了。

    那人没打伞,雨水顺着衣服滴在了地上,我打量着他,穿得奇怪,黑色风衣与长靴,还带了一顶猎鹿帽,呵,是国外的款式,敢情来了一个鬼佬。

    他摘下帽子,我愣在了原地。

    “筝风啊,好久不见。”

    他开了口,面色还是如此苍白,病恹恹的,瘦瘦弱弱,模样却眉清目秀,总能抓住别人的目光。

    “连月啊,确实好久不见,怎么找来这儿了?”

    “我是想来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同我一起?”

    “不了,这世道乱,安安稳稳过点小日子就好了。”

    “就这旧铺子?”

    “有这旧铺子就不错了,我不贪心。”

    “这样,好吧,筝风,我走了。”他又戴上帽子,转过身。

    “......等等,连月。”我叫住他。

    “怎么了?”

    “外面雨大,带上伞。”我到屋角拿出一把青色绣布伞,上面纹着两支桃花。

    “这把伞的花纹可是苏绣的工艺,别弄坏了。”我把伞递给他。

    他接住,迟疑了会,“再见,筝风。”

    “再见了,连月。”

    他走出店铺,撑着伞,顺着石板路远去了。

    一睡睡到了早晨,这嗜睡的毛病怎么也改不掉,屋外吵吵闹闹的,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抱着看热闹的心,洗了一把脸,和上衣服开了门,雨停了,屋檐还滴着水,顺着声音瞧去,是斜对面的戏院铺子,警察也来了,铺面前的人群足足围了五层。

    “出什么事了呀?”我问站在前面的沈嫂子。

    “哎呀,这码头街出命案了呀,戏院的柳小姐被杀了。”

    柳小姐?怎么会?

    “这戏院就是人杂,昨天早上码头没出船,早上就开始唱戏了,柳小姐这么好看,保不齐被哪个坏崽子给害了。”沈嫂子继续说着。

    柳小姐在戏院唱青衣,前些年来到宛城,就在码头戏院唱戏,同戏院老板结了婚,偶尔上台,唱唱压轴的角儿。

    可是要说她被杀了,不可能,为什么,她可是妖啊。

    我走到隐蔽处,隐去了身体,准备去看看。

    穿过人群走进了戏院,警察来来回回,码头张巡捕对着一个卷毛警探唯唯诺诺。

    “我说,你们码头的治安能不能上点心啊,出点盗窃抢劫也就算了,人命案都给我出来了。”

    “是是是,马队长,一定没有下次了。”

    “还下次,我看这次你怎么给我交代,局长专门交代了码头严加管制,这下倒好,怎么办。”

    “队长,队长,我的错,我的错。”

    啧,人类。对了,张巡捕姑娘的袄裙我还没给他送去。

    现场应该是在二楼,端着相机的警察向楼上跑去,我也跟了上去。

    进了一扇雕花木门,一进门,见着上好的一张花梨木桌子,桌上放着一套银制茶壶,西洋玩意儿,水杯里还有茶水,柳小姐就趴在桌上,原本大而明亮的双眼现在变得空洞无神,精致的鹅蛋脸被嘴角的血迹抹去了优雅。

    记得那年柳小姐同戏院老板结婚,来裁缝店问我,人和妖可以生小孩吗,看她一脸幸福又落寞的样子,觉得她真幸运。

    而现在,变成了一具死尸。

    可是她怎么死的呢?人可不能轻易地杀死妖,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去。

    我仔细查看她的尸体,尸身完好,也没有挣扎的痕迹,桌上放着两杯水,凶手应该是能让柳小姐放下戒备的人,我再探,柳小姐的灵元没有了。

    这可非同小可了,我轻轻拨开柳小姐散在背后的头发,果然颈后有一个小孔,妖的灵元藏在中枢,这凶手绝不是常人,不管他是何人,他是冲着妖而来的。

    警察也发现在柳小姐颈后的针孔,端起相机记录了下来。

    我在屋中转了转,柳小姐的卧室奢侈的物件不少,可是那些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样没少,凶手不贪财,只收走了柳小姐的灵元,是道士,还是恶鬼。

    床头梨木柜的深处好似有些不寻常的东西,我探进柜子,最里面的角落放着一个红木盒,上面贴了一张符,是一张妖符,算是一把锁,隐去木盒内物件的气息,同时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打开。

    可这些也难不倒我,略一施法,木盒打开,里面有一本书和一条红绳。

    《古物镜》

    凶手是在找这个么?

    我趁警察不备,将木盒带出,被窗棂上的铁钩挂了一下,我回头,那铁钩上还有几丝黑呢布料,拾下轻揉,放在鼻尖轻闻。

    “连月?”

    我跑回铺子,关好门,再次打开木盒。

    点上油灯,翻看那本《古物镜》,书中记载了各式各样的镜子,从上古到唐朝的各式镜子,在这本书中这种照出人面的物件被赋予了各式的传说,有的镇魔驱邪、显魂归元,有的魅妖附体,蚕食使用者的灵魂。

    有一面镜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传言那是昆仑神宫的一面石镜,上古陨石磨成,约十寸的八角圆镜,后刻一雌一雄两兽。镜面光泽,照之分毫毕现,能颠倒时空,置换灵肉,是西王母藏于神宫深处的宝物。可是经共工一战后,天柱倒塌,昆仑大乱,那石镜也遗失于天地间。

    “置换灵肉?”这就是柳小姐藏这本书的理由吧,这几年她为了怀孕尝试了各种办法,奈何她是妖,平常办法也无用,唯一只剩下这种方法,让自己变成人类。

    可是连月为什么也在找这面镜子?我得找到他。

    午时一刻,货郎又挑着担子走过了,我叫住他,将一根竹简放在他的货箱上。

    午时三刻,货郎又来了,我付了钱,拿走了一块竹简。

    “百乐茶馆”

    天阴沉沉的,看样子又要下雨,带了一把伞去往百乐茶馆,我要去找百晓生。

    到了百乐茶馆的偏门,扣响三声,有一个小二模样的人接我进去,拐过后院进了一间房。

    一团烟雾弥漫在一把藤椅上,见我进来,烟雾慢慢聚成了人形,成了一个干瘦老头的模样,拿着一支长烟斗,翘着二郎腿。

    “范先生。”范先生是宛城妖怪的老者,我能在宛城安身也多亏了范先生,范先生在宛城多有眉目,被叫做百晓生。

    “筝风,你是为了柳小姐的事儿来吧。”

    “不尽然。在说柳小姐的案件之前我想打听一个人。”

    “谁?”

    “连月。”

    “连月?四十年前造成北方三城鬼祸的那个妖怪,被三方道士压制封印却还是逃脱了,怎么?他来到宛城了。”

    “没。”看来范先生也没有他的消息。

    “这几日我确实没收到别的妖怪来宛城的消息,不过若是他来,柳小姐案件恐怕与他脱不了关系吧,警队里的眼线告诉我,柳小姐被吸去了灵元。”

    “有可能是恶道士或是厉鬼。”

    “哎,你刚刚说有柳小姐案件的线索?”

    “实不相瞒,我上午去过柳小姐的房间,发现了这个,恐怕柳小姐的死与它有关。范先生,你看看。”我拿出木盒,打开书,翻到石镜那一页。

    “昆仑神镜。”

    “范先生,你知道?”

    “传说而已,至于后续也不清楚了,柳小姐是为了怀孕而找这面镜子吧,置换灵肉,她是想变成人类。”

    “是的,可是除了这本书,也没什么线索了。”

    “咦?”范先生拿起木盒里的那根红绳,“这根绳子我见过,这不是普通的丝线,刘掌柜,对,刘掌柜。”

    “刘掌柜?”

    “是前门街当铺的掌柜,这人好古玩,经常做些见不得光的行当,开坟掘墓偷盗些黑货,他跟我们也有交道,前日里他来找我,送了我一颗珠子。那珠子应该和红线是连在一起的,也装在一个这样的盒子里,除了这一条另外还有一条,他说是这两个链子是开启某件宝物的钥匙,可他也拿不准用法,就拿到市面上来卖了,他说就卖了一根绳子,就得了一个好价钱,应该就是这根。”

    “他把绳子卖给柳小姐了。”

    “喏,是这颗珠子。”范先生拿出一颗透明的珠子,那珠子模样奇特,通体透明,中心一有一颗光点,流转着金色光芒。

    “说不定,刘掌柜对这面镜子知道得比我们还多,你去问一下他。”范先生把珠子给我,“这件事,一定要调查清楚。”

    “范先生放心。”我顺手把珠子串在红绳上。

    我隐瞒了柳小姐房间连月的证据,得亲自找到他。

    背上木盒出了百乐茶馆往前门街赶去,一刻也耽误不得。

    又晚了一步,

    当铺门前又被警察拦住了,张巡捕在门口不耐烦地招呼着人群,我上前招呼。

    “张巡捕,这怎么了?”

    “哎,筝风姑娘啊,别说了,早上咱们码头街出了个案子,下午前门街就又出了一模一样的案子,马队长非要让我负责,这怎么办嘛。”

    “柳小姐的事儿么?辛苦了啊张巡捕。”

    “哎,可不是么?”

    “那我走了啊,晚些时候我把姑娘的袄裙送到府上去。”

    “诶,好,回见了啊筝风姑娘。”

    一模一样?我又隐身进了屋,一个肥胖的中年人背朝上地倒在地上,头朝向窗户,和柳小姐一样,颈后有一个小孔。桌上摆了一个木盒,同柳小姐那个一模一样,这里原本装着另外一条红绳链吧,应该是被凶手抢了去,或是说连月,可是有个疑问,那镜子到底有没有在刘掌柜这里?还是已经被连月抢了去?

    我仔细搜寻房间,这屋中摆着珍贵古物,汉朝的酒樽和前朝的瓷器摆满了房间,却又摆得毫无美感,炫耀似的堆在桌子上,真是浪费了好物件。刘掌柜的书桌上摆着一张相片,他搂着一个美艳妇人,肥胖又猥琐,不过那妇人真是好看,修长的手臂上戴着一串珍珠手链,手指妖娆地点在嘴角,我拿出那红绳戴在手上,依稀有些熟悉感。

    突然房间里闯进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挨千刀的,叫你天天出去鬼混,现在遭报应了吧。”我转头看向妇人,厚重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眼角的皱纹,短粗的手指指着刘掌柜的尸体,边哭边骂着。

    这时我才注意到柜脚有一张粉红色手绢,一角纹着一个“淑”字,字下还有一个玉。

    我见过那个花纹,码头坊的凤红在金淑楼做事,她也有一张手绢。

    如果有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是送给情妇还是送给糟糠妻呢?刘掌柜已经有了答案。

    我拾起手绢走出了房间。

    天色将要暗去了,云压下来,又飘起了雨,我撑起伞向金淑楼跑去。

    要说我是怎么认识连月的,我也忘了,自我有记忆起我们就在一起,我不知道我们是何物,只是活了一年又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时间在我们身上没留下过痕迹,但是心却千疮百孔,我只想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死亡降临,而连月却不满足,他厌恶人类,厌恶他们终究占领了我们曾拥有过的土地与水流。

    他开始破坏与奴役,百年前我离开了他,只是想求安然地度过永生。我不知道连月寻找这面镜子的目的是何,只知道他一旦得到了这面镜子,这世道就绝不会安宁,他也不会安宁。

    到了金淑楼,雨下大了,灯火亮起,在一片黯然间辉煌。

    我走进大堂,老鸨模样的妇人拦住我,“诶,姑娘,你来干嘛。”

    “我替我家老爷来找玉姑娘。”我拿出手绢。

    老鸨双眼闪躲,“这,恩,玉姑娘现在不方便,要不姑娘你再等会。”

    “你是瞧不起我们老爷咯。”

    “姑娘不是,你等会,我让伙计去给你叫来。”

    “不用,我上去找。”我闯进金淑楼,跑上了楼梯。

    这么多房间到底在哪儿呢?金淑楼的伙计在后面追了上来,我得快些了。

    一个房间外,门口有一把伞,那把伞上纹着两支桃花,是苏绣的工艺。

    我推开门,一名着轻纱的女子倒在血泊里,身穿黑色风衣的身影在身旁擦着手,我关上门。

    “筝风,你终于来了。”

    “为什么,连月。”

    他转过身来,“筝风,这次,我们就又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他手中捧着一面镜子,手上戴着那条红绳链,镜子映着他的笑脸。

    “连月,我们......”见到那石镜,我的头开始疼起来,一些画面在眼前闪现,雪山、天柱、戴胜的老妇人.....

    “筝风,记起了么。”他拿着一把刀插进了我的胸口,那刀是双刺,同时连月自己也撞上了那把刀。

    “石镜以妖魂为引,以雌雄神兽之血开启,倒转天地,置换乾坤。”他笑着,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么开心了。

    “如果我们能回到过去,我们就一定能重新在一起。”

    我们是石镜的两兽,在昆仑宫千百年守卫神宫,共工之乱,天柱坍塌,昆仑神宫被袭,石镜坠落人间,神兽化为人形,却因石镜遗失而失去了以往的记忆。

    连月,我也想同你在一起的。

    胸口一阵刺痛,从案头惊醒,张家姑娘的袄裙还没有完工,看来又被嗜睡的毛病耽搁了。

    门半掩着,初秋的雨哗啦啦地下着,偶尔传来戏院铺子的曲调。

    隐隐盼着谁来,应该从最开始就把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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