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徒步

第一次徒步

诺诺期待已久的徒步终于成行。

头一天晚上，诺诺自己调好闹钟。早上六点二十，闹钟一响，诺诺就从高铺上跳了下来，然后分秒必争地洗漱、吃早餐、整理行李。

七点四十多，我们和朋友及孩子一起到达集合地点，八点准时从广州出发，我们将在两个半小时后到达徒步地点。

驴友们都是来自这个大城市的四面八方，几乎都需要很早起床，因此等领队介绍完行程和注意事项后，大家都抓紧时间补觉。

而诺诺在与朋友见面和即将到来的行程双重刺激下，兴奋得不得了。到达高速服务区休息时，坐在我后面的两个孩子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和朋友果断把两个孩子分开，而诺诺，果然在坐到我身边的五分钟后，睡着了，一直睡到山脚下。

在到达小溪吃午饭前，就像整个行程的开胃小菜，虽然是泥沙地，也有偶巨石、小溪、独木桥、灌木丛，需要手脚并用通过，但大部分都地势比较平缓。

诺诺一马当先、奔奔跳跳紧跟领队。遇到难以通行的地方就大声喊话妈妈，“这里比较滑/很窄/有水……，你过来的时候要小心点。”

中餐短暂的休整后，我们进入了密林。

越往山上爬，林子就越密，地势就越陡，雾气就越大，路面就越滑，几乎每一步都需要手脚并用、全神贯注：双手拨开树叶竹叶，并且抓住结实的树枝，还要注意脚下有没有突出的尖石、断树枝、塌陷的路面。上到大约三分之二高处，地势变得更为陡峭，路面也因为浓雾变得更加湿滑，即使靠着双手抓住两边的树枝，也是一步三滑，好几个大人都滑倒摔跤了，能见度更是只有身前两三个人，完全不清楚前方情况如何。

这种情况下，体力和心力的消耗都极大。

诺诺问，这是不是就是“云深不知处？我们是不是已经在云的里面？前面是有妖怪还是有神仙？”

这个时候，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一个不注意，我从一个陡坡滑下来，虽然拽着树枝，还是下滑了一米左右，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才得以停止下滑。

我知道，我和孩子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只要一歇下来，或者一害怕，泄掉心里那口气，我们连走回去都困难。

更何况，后面还有两个队，只能一人通行的路况，也不允许我们停下来或者掉头。

我一边走一边跟孩子讲故事，讲我以前爬山、露营和走很远的路的事情，又走了大概一小时，按速度来算，其实没走多远。这时我们已经从队头掉到了队尾。

诺诺停下来，“妈妈，我实在走不动了，一丁点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能抱抱我吗？”

我腾出手来，拥抱她，后来干脆抱起来，走了两三步，放下，孩子就犹如电量耗尽后快充了几分钟，又开始独自往上爬。

重复了两三次，终于听到头顶上有人喊话，我们快到第一个目的地了！

我和孩子，在已经到达体力极限后，这些来自队友的激励，就像是一双魔法手，把我们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身体和精神瞬间整合、聚拢，顿时精神百倍，犹如重生。

一口气爬上第一块巨石。稍作休整，领队告诉我们，可以继续往第二、第三块巨石去，也可以留在原地休息。

诺诺毫不犹豫选择继续往上爬。这个时候，她的情绪和精神又和刚出发时相差无几了。持续高强度的运动对大脑的生理和心理改造功力，算是扎扎实实体验了一番。

最高处，往往是最奇险。无风时，厚重的水雾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即使一臂之远，也完全看不清楚，前方的巨石全都若隐若现，像一个个变幻无常的黑影；风一来，就是携裹着极强的能量，吹得人摇摇欲坠，真似要“乘风归去”，巨石显露，鬼斧神工。

裸露的肌肤稍一碰上湿度极大的风，就生冷生冷的疼。

短短的一段路，先是在密密匝匝的竹林中穿梭，后来走着走着，就完全没有了路。等着领队过来，从意想不到之处爬过去，才发现巨石和巨石之间狭小的裂缝中，那条完全不能称其为“路”的通道。而且，如果左边是巨石，右边必是悬崖，右边是巨石，左边必是悬崖，整一段路，全是“独木桥”的同伴，绝不容许两人错身而过。

几百米的距离，差不多半小时才“爬”完。

无限风光在险峰。在最高处，看着那些自然之力鬼斧神工打造的奇石，诺诺收起了一路的叽叽喳喳，安静极了。我抱着她，挡住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风，什么也没说。我们互相依偎着，各自把自己此时的感觉细细体会、收藏。

最是无声胜有声。这不仅是妹妹出生后难得的妈妈单独完整陪伴的一天，更是妈妈和孩子互相鼓励、互相支持、各自战胜自己的一天。在这一天，我们经历着挑战、困难、超越，也体验着合作、互助、自强。

我从来没有如此明晰地看到，即使我们都各有缺点和不足，我们却越来越深地爱着彼此。

孩子的独立和坚持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清晰地感受到，在时间这个魔法师的手中，孩子正以更快的步伐，一往无前头也不回地走向属于她自己的、和我完全不同的人生。而我，仍然、甚至更加爱这个日渐独立于我的孩子。

下山的时候，虽然体力不及上山消耗大，心力却需加倍。经过三个团队的踩踏，原本就湿滑的路面已经泥泞一片，一些陡坡处，因为不断有人同一个地方滑倒，变得几乎无处可踩。我们几乎以比上山更慢的速度走完最高的三分之一路程。

到了地势稍缓的路段，领队赶上前，先行去午餐的小溪边煮奶茶等我们。

再普通不过的奶茶，这个时候也成了引路明灯和激励大师。

一出了密林，诺诺和朋友就几乎是飞奔而去，一路边喊“领队，给我们留点奶茶”，一路小跑着下山。

户外煮奶茶，可想而知有多难得，二十几个人眼巴巴等着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锅，每个人分两三勺，一锅也只能分六七个人而已。领队照顾两个孩子，都给分得比较多。可是，诺诺和朋友都只喝了一两小口，就舍不得喝了。

然后，两个人就一直围着领队和煮茶的锅，不错眼地盯着。只要领队一喊“还有谁要喝奶茶？”两人就各自举着自己的被子，大声喊，“我还要，我还要！”领队一看，杯子里还好多呢，劝到，“你们喝完再来倒，还有好多叔叔阿姨都没分到呢。”两个人也毫不气馁，耐心等着其他人来倒奶茶，还给领队出主意“如何可以尽量不倒在杯子外面，以免浪费了”。而只要暂时没人过来分，又立马央求着领队分几勺。一锅分完，又鼓动着领队再煮一锅。

就这样，艰难地筹集到了大半杯子奶茶，大概有差不多200毫升。诺诺递给我，叮嘱我只能喝两口，因为“这个奶茶太好喝了，要留给爸爸喝！”

走过了最难走的路，也挺过了体力的极限，后来的路就像是纯游玩了。诺诺和朋友又开始奔奔跳跳，叽叽喳喳，边走边说笑。这时，所有的水、饮料都已经喝完。诺诺说得嗓子都哑了，几经犹豫挣扎，才很不舍地喝了两小口奶茶润润喉咙。

她一直记着，要带回去给爸爸喝。

很多妈妈都觉得爸爸不会带孩子，也就干脆不让他们带了。孩子对妈妈的黏着，也让很多妈妈误以为孩子就不需要或者不喜欢爸爸带了。可是，孩子与爸爸也是天生血缘，自然就能建立独特而紧密的联结的，只是，与孩子和妈妈的联结不同而已。

很多爸爸看到妻子日夜操劳，熊孩子却还各种不听话不合作，会以为“孩子就不能对他们太好”，甚至想着“父母为了孩子这么做牛做马的劳作，看看孩子又回馈了什么，值得吗？”

生命自然是向下传递的，方向不可逆转。可是，孩子虽然还无力给我们更多物质的回馈，他们的爱却丝毫不比我们给他们的少。

这杯一小勺一小勺筹集到的奶茶，这一杯抵抗住求而不得的挫败、天生慢热不喜与不熟悉之人开口的自身特质、长时间高强度运动的饥渴而获得的奶茶，分量有如千斤，珍贵犹胜钻石。

因为装奶茶的杯子在晃动时，杯盖处会有轻微渗漏。一路上，我小心翼翼的托着杯子底部，尽量保持平稳，像在完成某个庄重的仪式。

我知道，它不仅仅是一杯奶茶，里面还融入了孩子简单无比、至真至纯的爱。

它承载着一个孩子对父亲的亲近和仰慕，也是孩子通向更为辽远和广阔的未来的，微缩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