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牵挂

   

盛夏的牵挂

移民美国后，唯一的怕，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接到母亲的电话。

八十岁的母亲至今不会使用微信。如果她在北京时间的下午，就是纽约时间的凌晨打我的手机，绝对不会是好消息。果然，前天夜里母亲来电，说父亲病重，肺部感染和不明原因的体内出血。我接听电话的手微微发抖，一边安慰着母亲，一边点开电脑上的机票网，用最快的速度买了直飞的航班回国。

盛夏的牵挂

掐指一算，我已经有整整四年没有在中国过夏天了。从浦东机场到浦西的家，再从上海到镇江，马不停蹄心急火燎赶去医院。气温节节攀高，中午时超过36°C，我融入无边的热浪中，各种担忧焦虑蔓延到嗓子眼儿，仿佛一张嘴就能喷射出火苗。

我想起三年前的那次凶险，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父亲全身浮肿，胆管阻塞，败血症，高烧昏迷……医生说，父亲随时会离去。握着父亲肿的像馒头一样油亮的手，看着监护器不断往下降的血压，我似乎听见死神走近的声音……可是，父亲又一次挺过去了！就像2012年的那个夏天，父亲突发脑溢血，在上海瑞金医院的急救室外面，医生告知家属，如果那一夜熬不过去，就准备后事吧。那是多么揪心而漫长的一夜！我们全家陷入六神无主的慌乱之中……然而，父亲凭借他扛过枪打过仗的钢铁意志，顽强地挺过来了！当医生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告诉我们，父亲终于度过了危险期时，我和母亲相拥而泣。

盛夏的牵挂

挺过来的父亲，经过六年的治疗恢复，身体却每况愈下。脑溢血的后遗症使得他右半身瘫痪。先是不能站立，后来坐不起来，再后来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大白天的也昏昏欲睡。我能体会到平日里强势无比的父亲，在卧床不起的这些年里，经历了怎样一种自尊被践踏、自信被打压、对未来失望、对自己气恼的过程……他像一棵轰然倒下的大树，渐渐枯萎的除了枝干，还有求生的欲望。

可是执念的母亲不允许父亲自暴自弃！从父亲倒下那一刻起，母亲风雨无阻，早六晚五，比闹钟还准时，比护工更专业地照顾着父亲。病中的父亲仍然要强。即便是躺着，他也要求每天换上整洁的衣服，系好领口的纽扣，胡子刮干净，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尊。父亲用可以活动的左手与每一个去探望他的战友、同事、朋友、邻居握手，冲着他们微笑。由于长期卧床，父亲的脾气变得愈发焦躁。有时长吁短叹，有时暗自垂泪，有时无故发脾气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但都被母亲春风化雨般温柔以待……。我常常想，不论爱情有多少种存在，父母那一辈人爱情的打开方式就是不离不弃。那是一种无声无息，朴实无华的爱，没有惊天动地，却令人唏嘘感慨！

盛夏的牵挂

见过父亲，面过医生，得知父亲此次是胆管结石、肺部感染引发的急症，经专家会诊，CT扫描、骨髓穿刺、胃镜、血液等一系列检查，输血+进口消炎针剂+人血白蛋白，父亲的病情暂时控制住了！

作为离休老干部，父亲的住院治疗费用是全免的。即便是这样，护理费加上部分自费药，每个月也要花去数千元。如果请一对一护工，费用每月五千。要是同样的病情发生在退休待遇的母亲身上，对于我们这样的中产家庭，压力山大。我加拿大一个朋友的父亲生病时，儿女都不在身边，朋友高价请了一对一护工，一天一千元，唯一的要求就是给老人勤翻身，不要长褥疮。可他父亲病重时，朋友回国，发现父亲还是长了褥疮，屁股大腿都烂掉了，惨不忍睹。母亲听说了这件事，更加不敢松懈，充当起半个护工。前阵子看了电影《我不是药神》，开始一直压抑着情绪，可是当我看到吕受益自杀前，最后看妻儿那一眼，露出满含爱意、不舍和解脱的笑容时，泪水夺眶而出！在中国，有多少家庭因病致贫？又有多少人仅仅为了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李克强总理近日作出批示，要求有关部门加快落实抗癌药降价保供等相关措施。这对于病患无疑是天大的福音！但我觉得，医院在加强护理人员专业培训、落实责任担当等方面，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盛夏的牵挂

仓央嘉措说：“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圣经·马太福音说：“天国是努力进入的，努力的人就得着了。”禅师看破生死，故而从容坐化。基督徒明白今生是为了预备永生，所以操练敬虔，临死不惧。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枚凡夫俗子，我们与尘世的关联，宛如一场偶然的邂逅，既是阳春白雪，亦是生离死别。一切注定于冥冥之中，看似漫不经心，却又鬼斧神工。

从童年时对父母的顺从依赖，到青年时对父母的任性叛逆，再到中年时对父母的包容理解，我用了半生的时间。学会倾听父母的唠叨、安抚父母的情绪、体谅父母的苦心、化解家庭的矛盾……我想，父母与子女的缘分，是一种轮回的情缘，留下快乐或伤悲的印记，经千年修炼，只为来世再见。

盛夏的牵挂

生是偶然，死是必然。既然我们会死很久，那么活着的每一天是何其珍贵！愿所有的担忧都是一场虚惊。祈祷每一个人走向生命终点的路，平静而有尊严。

2018年盛夏，难以割舍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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