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的吊死鬼
十三岁时，小翠上了初中。那年，父亲的工作从县城调到了省城。姐姐也跟随父亲一块到省城读高中了。家里就剩下母亲和小翠两人。
说实话，对于父亲调去省城工作，小翠内心是欢喜的。自从从乡下到县城与父母一同生活这几年，小翠与母亲已逐渐建立起亲密关系。小翠很乖巧，并且心灵手巧。九岁的时侯，就会在寒冷的冬天早晨，排队买豆腐。那年月，所有肉类和豆制品都要凭票供应。就是凭票还得排队，去迟了便买不到。排队可不是在大商场里边，而是在店门口的街边，刺骨的寒风常常会将人的手脚冻僵，需要不停地搓手、跺脚；十岁时，小翠就能在大冬天里，去运河边的河埠头洗衣剖鱼。寒冬的运河，有时需要砸破冰面才能见水；十一岁时，小翠学会了绣花。那时，家里几对绣花枕套上的花都是小翠绣的。这使小翠妈很觉骄傲，逢人便夸：“看，这是我家翠翠绣的，是不是挺不错呀？”；十二岁时，小翠都能自个儿踩缝纫机，缝新衣、织毛衣了。那以后的每年过年新衣，都是小翠自己缝的。妈妈顶多是在边上指点一下。小翠不怕干活，只要妈妈夸她几句，小翠心里就䁔暖的。因此，小翠跟妈妈的相处越来越好，一点隔阂也没了。而跟脾气暴躁的父亲却总是相处不好，关系很紧张。长大以后，小翠才渐渐对当时性格冷漠、乖张，脾气暴躁的父亲有了些许理解，原来，父亲在幼年时期就被抱养送了人，整个成长过程也是极度缺爱；而且，在当时的文革期间，父亲的日子也不好过。然而，这对当时的小翠来说，是不知情的，也无法理解。
那时，母亲总跟小翠说：“其实你小时候，你爸挺疼爱你的，老喜欢抱着你跟朋友炫耀，“瞧瞧，我家翠翠长得就跟画上的一样”，你呀，就是脾气太倔，跟你爸一个样！多叫几声爸爸，你爸不就就开心了？”按说，小翠也不是没想过要跟爸搞好关系，但却怎么也做不到。小翠面对父亲，总会惶惶不安，生怕一不小心惹到暴躁的父亲，招致打骂。越是惧怕，就越想远离，越是远离，就越招致父亲生气。父亲越生气，就越看不惯小翠，如此恶性循环。所以，听说父亲要去省城工作，小翠内心是暗暗高兴的。
只要父亲不在家，小翠是比较自由的。家里该干的活，她都会积极主动做好。学习更是不用母亲操半点心。因此，她的一切，母亲基本是由着她自己来。那两年，她爱上了画画，被选入学校美术小组。每逢星期天，老师会组织小组成员集体习画或野外写生。画画，大多是在完成作业后的晚上时间。当时，家里最亮的电灯也就15支光，经常在昏暗的灯光下画画，小翠的眼睛，就在那时迅速近视了。小翠还爱打乒乓球，从小学到高中都是校乒乓球队的队员。有一阵子，小翠每天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跑向乒乓室，因为，去晚了抢不到球桌。那两年，是小翠年少时期最轻松、最快乐的两年。
当然，也有不轻松的时刻。那就是，毎逢星期天父亲回家的时候。
尽管每次父亲回家，小翠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惹父亲不高兴。但性格古怪、脾气暴躁的父亲，毎次酒后总会喋喋不休地对小翠吹毛求疵。说一些粗暴，很伤小翠自尊的话。每逢此时，小翠就会觉得家里的空气好紧张好压抑。但这还不是最让小翠恐惧的事，最让小翠恐惧的是，每个星期天的清晨，父亲要让她穿过一条可怕的弄堂去买早点。那可真是小翠的梦魇。
父亲每次回家，都在周六晚上到家，星期天下午离去。星期天早晨，父亲惯常要吃小镇的大饼油条。每当听到父亲说：“翠翠，去买副大饼油条来”，小翠的脑袋就会“嗡”的一声头皮发麻。
县城小镇，那时，是一个以弄堂众多而闻名的古镇，据说一共有72条半弄堂。也不知道那半条弄堂是如何计算出来的，大概是弄堂的末端，是宅而非弄吧？小镇的弄堂，大都以姓氏冠名，如张家弄，沈家弄等。
现如今，小镇的老弄堂大多随着旧城改造，拆迁消失了。其实还是挺可惜的。剩下的，也都装上了亮堂堂的路灯，再也不似原先那般黑洞洞了。
原先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小镇的弄堂与别的地方的街巷，如上海的里弄、北京的胡同都不一样，每条弄堂，不管白天黑夜，整日都是黑漆漆、阴森森的。这是因为，弄堂的上空不是天空，而是民居宅屋的二楼。
那时，小镇的房屋结构，都是一幢宅楼紧挨着一幢宅楼，宅楼之间紧密连接，结成一大片，一大片。房型多为二层多进木结构楼，尤其是临街的宅楼更是清一色如此。在这一大片一大片宅楼中间，房屋设计者们在底层留出一条条宽一米有余，长短不一的弄堂来，供人们来往穿行。而这些弄堂的顶端乃是宅楼的二楼地板。因此，这些弄堂终日不见阳光，并且也沒有一盏路灯。弄堂有深有浅，浅一点的还好，多少能透点光进来；深一点的，有100到200米长，里面，就是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暗无天日。黑漆漆的弄堂，走进去总让人感到阴森可怖，何况是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呢！
当时正值文革期间，即使在民风淳朴的小镇，也经常听说，谁谁谁昨天自绝于人民。自杀者都是成份不好的地主、资本家还有走资派。自尽的方式有投河的,也有喝农药的，而最多的是上吊。
有一天，在学校听同学议论，沈家弄里吊死了两位老人，一男一女是夫妻俩。而那条弄堂也属之前说的那种暗无天日的弄堂，并且是小翠家通往商街的必经之路，否则，要绕大半个镇子才能到达商街。据说，冤死的人会阴魂不散。虽然从理性上小翠清楚，这不过是无暨之谈。然而从此以后，小翠还是加剧了对该条弄堂的恐惧。
就在弄堂吊死人后，父亲每次回家，还是照样让小翠去买早点。当然，父亲可能压根不清楚小翠内心的恐惧。
每当此时，小翠内心害怕，但嘴上却不敢说，只能硬着头皮上街。
有一天，天才蒙蒙亮，小翠又替父亲去买大饼油条。路上人烟稀少，弄堂里更是漆黑一片，空无一人。一进弄堂，小翠就感觉头皮发麻，汗毛竖立，两腿直打哆嗦。满脑子想着前面会不会出现传说中的吊死鬼：披头散发，拖着红红的长舌头。
因根本看不见道，小翠只能战战兢兢，摸索着往前走，又不敢太靠近墙壁，好像会摸到鬼似的。走了一阵，忽然，后面传来了嗖嗖的脚步声，小翠快走，嗖嗖声也跟着快起来；小翠蹑手蹑脚慢走，嗖嗖声也跟着轻声慢步起来。越走越慌，越走越慌，不断加剧的恐惧，让小翠越来越无法忍受，简直要灵魂出窍。最后，失控的小翠，尖叫着狂奔起来...…。
该死的！这弄堂怎么变得那么长了？似乎永远跑不出去！时间和空间在那一刻似乎凝固了。
好似过了一个世纪，小翠终于冲出弄堂。谢天谢地，小翠大难不死。
此时，小翠已是大汗淋漓、两腿发软。不过，惊魂未定的小翠赶紧用手绢擦去脸上的冷汗，调整好自己，恢复常态朝街上走去。虽说刚刚经历了一场地狱之炼，虽说才十三岁，小翠也是要面子的。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那不是太有失体面不是？
刚走几步，不对呀！怎么后面还跟着呢？怎么那嗖嗖的脚步声仍在呢？光天化日之下，那“鬼”咋还敢跟呢？不都说“鬼”怕光吗？！猛然醒悟过来的小翠，扭头朝身后一瞧，一条长长的粽叶粘在脚后跟上。原来这就是吊死鬼的＂脚＂啊！
虽然，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但那次恐怖的记忆实在太深了。打那以后，小翠宁愿多跑大半个镇子，也决不再走那条“吊死鬼弄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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