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前沿物理学事实证明，量子力学体系中光怪陆离的概率模型，不过是傲慢无知的人类在物理学发展历程中的一次误入歧途。尽管有无数拥趸为了粉饰这一错误理论而无所不用其极，但物理学的本征哲学，在于化繁为简，在于大象无形——因此任何企图以复杂数学模型描述的理论，最终都将被证伪，量子力学概率模型也一样。换言之，上帝不会掷骰子。
“世间万物的发展都遵循执因索果的基本规律。无知的人喜欢用概率来描述某些不可预测的事件，本质上只是在逃避，逃避其无法完整获取影响事件结果的全部因素的无力。物理学诈骗犯薛定谔的空想实验中，观测者的观测行为并不会引发所谓量子态的坍缩——实际上，如果观测者有更高明的手段观测到黑箱中放射性物质的衰变规律，则必然能在精确的时间范围内确定猫的生死。而现在，更高明的手段已然问世，朴素辩证唯物主义中的因果律哲学将再一次统治物理学世界。
“我们所在的研究机构，是全球第一家初步掌握上述观测手段的研究机构。出于政治需求我们暂时不会透露身份。可以明确表态的是，我们的研究成果在不久的将来，能够为国家带来巨大的政治、经济利益。但在此之前，在我们的研究成果向现代世界物理学大厦发起冲击之前，我们会将现有的部分成果率先试用于体育运动中。众所周知，体育赛事具有巨大的不确定性，以足球比赛为例，球员的情绪，球场的状况，球迷的分贝度等诸多因素都有可能对比赛的结果造成影响。但这种不确定的本源，只是因为人类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些因素最终决定了结果，所以人们倾向于给出球队间的胜负概率，而无人敢于确定地推算比赛结果。这也正是足球比赛的魅力所在。然而，我们，将改变这一状况。
“我们把现有的研究模型抽取出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事实上我们的模型具有很大的普适性，而不仅仅局限于足球比赛），得到对于足球比赛的一个特征方程。而基于此方程，我们会通过一些渠道率先获取能够最终决定比赛走势的原因，代入方程后即可计算出精确的比赛结果。当然这一计算过程可能并不简单，但我们有国家重点超算实验室的支持，在有限的时间内解出方程并非不可能——至少，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做到在比赛开始之前，精准预测比赛的胜负结果。我们暂时不会公布我们解方程时所利用到的具体参数，这毕竟关系到整个物理学史的兴衰走向。但我们十分诚恳地邀请您，作为物理学变革的见证者！
“在今晚西甲第九轮的比赛中，我们预测，比利亚雷尔将战胜瓦伦西亚，重返积分榜前五！”
黄墨章第一遍浏览这堆消息的时候感到十分无厘头。絮絮叨叨的民科式铺垫最后竟然扯上了足球，实在叫人始料未及。话说回来，当初在Q大材料系念本科时，黄墨章确实学习了较为精深的物理学知识。出于兴趣，他还选修了不少物理系的课程。当然，出于生计在研究生转去金融后，他的物理学水平逐年下降。但最基本的物理学原理还是铭记于心的。概率模型的失败？耸人听闻，夸大其词罢了。
可是这些民科怎么会有我的微信号码呢？黄墨章不禁回忆起前两年还在学校的时光。与他文质彬彬的名字不太相称，黄确实算的上一位足球爱好者，球场的夕阳下时常有他带球狂奔的身影；同时，他也常常会关注西甲的比赛，熬夜看球是家常便饭。与本市的其他几所高校类似，Q大内部开放了一个以IPV6作为传输通道的网络站点，用于免流量转播各类体育赛事。看来是注册这个站点时留下了手机号，黄墨章心想。民科们的推荐算法也还算合格，大概那时他观看了大量的西甲赛事，这次的广告竟然真的提到了西甲。
可是，瓦伦西亚怎么会输给比利亚雷尔呢？黄色潜水艇这赛季进攻乏力，与当年早就不可同日而语。黄墨章笑了笑。虽然最近不怎么看球了，可球队的战绩他还是有所了解的。靠物理模型计算比赛结果？痴人说梦而已。他没有回复那个陌生的微信，等着看笑话。
然而这份从容没有撑过12小时。是日深夜，因工作失眠的黄墨章总觉得心绪凌乱无比，漆黑如水的夜里，仿佛有千百只小虫在窸窸窣窣地挠地板……出租屋狭小的空间闭塞而压抑，像一口石棺，棺顶还在断断续续地撒下黄土。在起夜上了三次厕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了灯，又打开了手机。一条体育新闻赫然映入眼帘：
“比利亚雷尔3:1瓦伦西亚，多赛一场的情况下回到积分榜第五。”
“牛顿力学体系统治物理学界三百年的本质原因，一方面是工业革命之前的人类科学家缺乏对微观粒子的有效观测手段，另一方面是电磁学的起步太晚，而对电磁波的研究往往只流于表面——比如牛顿爵士本身在研究光的时候并没有过多地注意光的速度，而只是在考量自然光的波长。
“量子力学概率模型在上世纪的物理学界甚嚣尘上，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概率模型声称的不确定性，实际上并不能算作一种性质，只是因为人类的观测精度到不到确定的程度，把这种现象伪称为不确定性，是物理学家的极端不负责。而现在，在我们提出全新的观测手段后，因果律才是回归本源的物理哲学，这是物理学的进步，是摈弃旧学说的绝好时机。19世纪末的庞加莱等人在观测到相对论效应时，选择怀疑自己的观测精度而不是质疑牛顿，从而把相对论的皇冠拱手让给了后辈的爱因斯坦。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昨晚的比赛中，正如我们的预测，本赛季开局尽显颓势的比利亚雷尔三军用命，最终战胜了强大的瓦伦西亚，重返积分榜前五。这只是我们物理模型的一次牛刀小试，接下来，我们的试验还要继续进行，我们诚邀您继续见证这物理学史的巨大变革。就在今晚的比赛中，拉科鲁尼亚将不畏强敌，最终逼平马德里竞技。”
黄墨章再一次收到了消息，不禁又惊出一身冷汗。昨夜的比赛结果历历在目，让人不得不对微信另一头的“民科”产生怀疑——他们真的能用物理模型预测足球比赛的结果吗？不可能的，不存在的。不过是猜对了一场比赛，我黄某堂堂Q大毕业，怎么能被民科的把戏蒙骗？黄墨章咬了咬牙对自己说，拉科鲁尼亚逼平马德里竞技？这怎么可能嘛！马德里竞技这赛季连巴萨也怵三分，拉科怎么平？他赌气似的点开了一个博彩网站，买了马竞胜，准备拿着赌球的截图去看民科的笑话。
下班后草草吃了点快餐，黄墨章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了电脑。夜幕降临，一城华灯像芙蓉出水，明艳动人。但黄墨章却再没有心情欣赏。他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开了一罐咖啡，静静等待比赛开始。秒针滴滴答答敲在他的心上，镜框下淡淡的黑眼圈随着眼皮不安地跳动。
比赛如期开始。本赛季表现平平的拉科鲁尼亚一上来便尽显被动，马竞行云流水的进攻华丽得就像一场舞会，仅仅十分钟就有几次射正门框的威胁。上半场结束前，马竞前锋依靠个人能力撕开了拉科的铁桶阵，连过二人后一脚势大力沉的抽射成功破门。黄墨章长舒了一口气。
下半场马竞继续在场面上压制着对手，控球率甚至达到了惊人的61:39。拉科鲁尼亚疲于防守，门将屡屡立功。屏幕前的黄墨章脸上渐渐浮现微笑——民科毕竟是民科，这一场比赛输赢已分。他喝了口水，打了个漫不经心的哈欠。然而就在比赛第85分钟，拉科鲁尼亚后卫成功抢断，迅速开球打起防守反击，拉科全线压上，瞬间推进，在前场形成多打少！前锋带球晃过对方一名后卫，吸引了门将和最后一名防守球员的全部注意，此时他一个假动作后把球回传给另一侧无人防守的队友！稳稳接球，大力轰门！球进了！
“我操！”
随后的几分钟里马竞继续狂攻，虽然场面占优，但无奈时间无情流逝。最终双方1:1握手言和。这一次，黄墨章陷入了彻夜的无眠。
“连续两天精准的预测，想必已经让您对我们的物理模型深信不疑。您作为本世纪物理学界第一次重大革命的历史见证人，想必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我们与您同样激动万分。为了进一步验证模型的精确程度，我们决定再进行一次比赛预测。这一次，我们会输入更多的特征，使得到的特征解更加清晰明了。
“在今晚的一场对决中，我们预测，皇家社会1:0小胜毕尔巴鄂竞技。”
黄墨章扶了扶胸口的领带。工作台前眼花缭乱的K线图好像一轮一轮的套索，正一点一点扼紧他的脖子。他起身走上阳台，点了一根烟。事实上，黄墨章已经戒烟半年了，可这一次他没能忍住。烟头熄灭后，他打开昨天的博彩网站，按照“民科”的预测，押了皇家社会1000元。
“欢迎收看体育新闻，在昨晚西甲第十轮的比赛中，皇家社会1:0小胜毕尔巴鄂竞技，皇家马德里3:0大胜西班牙人……”
这一次，黄墨章终于没能忍住，他主动联系了微信那一头的“民科”。很快，以爱因斯坦作头像的民科组织给予了回复。
黄：“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民科：“出于政治考虑，我们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是中央直属的科研机构。”
黄：“你们真的能完全预测足球比分吗？”
民科：“如你所见。”
黄：“你们的模型是什么模型，运用尺度如何，是爱因斯坦追求的大一统模型吗？”
民科：“请问您是学什么专业的？”
黄：“我本科学材料，物理方向，所以懂一点物理。”
民科：“出于国家政治要求，我们的模型仍处于试验阶段。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的模型理论上适用于你所能想象的各种场景。足球比赛这种不确定性很低的场景，只是我们模型试验的初级阶段。”
黄：“那么，我能继续关注你们的模型试验吗？”
民科：“很抱歉我们不能把全部试验继续公之于众。但足球比赛的预测试验还没有完成，我们预计会进行到本赛季西甲联赛结束。可以告诉您的是，我们的模型依托于极为复杂的科学计算，动用了国家重点实验室的超级计算机，所以耗费庞大。如果您希望继续跟踪我们的预测试验，可以以个人的名义为我们的科研项目捐赠10000元，我们会给您开放特别的赛事预测通道。否则，出于安全的考虑，我们将对大众关闭模型试验的观察通道。”
黄：“好，我参与。”
黄墨章的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因为在完成转账程序之后不久，“民科”账号再也没有发送过一条消息。于是他找到我，向我完整地叙述了这一整件事。
我：“你还真给他打钱了。”
黄：“嗨，我好奇嘛，想看看这玩意儿究竟有多牛逼。我当时就想，这点儿捐助费，如果他们每次都能预测对，我多赌两场球不就回来了嘛！”
我：“报警了吗？”
黄：“报了，警察说查不到啊，钱已经被提现了，账户在境外。邪门儿了。”
我：“怎么邪门儿了？”
黄：“还不邪门儿？连续三场，平局也算，最后还特么把比分预测对了，他们是不是真有什么模型公式的？这帮骗子不会真是搞物理的吧。”
我：“呵呵，可能搞物理的在科研界混不下去了，专门诈你们这帮玩金融的吧。”
黄：“哎，别挤兑我了，这事儿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我当然知道了，我可是写推理小说的，要不咱们来解个密？”
黄：“哎大哥你可别废话了。”
我：“你开始说，这帮人是从咱们Q大的IPV6站上爬到了你的手机号，是吧？”
黄：“应该是吧。”
我：“我们市里比较出名的大学，都有类似的IPV6体育站吧？你估计用户量有多少？”
黄：“我记得咱们Q大的IPV6站大概有15万人吧，这个站好多年了，毕业的用户连个VPN就能上，所以用户没怎么流失，毕竟方便。全市怎么说，也得有150万用户吧，应该都是咱们这种学生、高知群体。”
我：“那假如150万人的账号都让他们给爬下来了，那加上微信的能有多少？”
黄：“他们验证信息说是科研组织寻求志愿者。我猜测咱们这类学生，应该都不太会拒绝吧。就算加上了90万？”
我：“咱们就算加上了60万吧。首先，‘民科’把60万分三组，每组发不同的信息，分别对应第一场比赛的胜、负、平，可以吧？”
黄：“这……这也……”
我：“第二天，选出那猜对结果的20万，再分成三组，又是不同的信息，还是胜负平，OK？”
黄：“那第三天呢？第三天他们猜了比分的。”
我：“就算第三天6万人吧，据我所知那两只球队是两支实力接近的弱旅吧，前几场输输赢赢的进球也不多，进攻也不太行？那就保守了猜吧，比如分个6组？分别猜1:0，1:1，0:1，2:1，1:2，0:0，你觉得如何？当然说不定他们真有特别懂球的人，把分组的比例做了微调也说不定。”
黄：“然后我他妈的就连中三元？”
我：“别太难过，大约有一万人像你这样连中三元呢。这一万人大体上会对这个所谓的因果律物理模型深信不疑了吧。那假如有一半人，真的选择了捐赠，这个盈利是多少？”
黄：“五、五千万？！”
我：“是啊，这不就是无本万利吗。唯一的技术难度就是写个爬虫爬你们的手机号罢了。”
黄墨章的脸一阵紫青，像潜水员缺氧了半分钟后艰难浮上岸。他的眼中闪烁着懊恼的光芒，像黎明前快要熄灭的篝火。他恨恨地骂了一句，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因为我更相信20世纪的物理呀。你可别小瞧爷爷辈的物理水平。我记得本科那几年你的物理可比我强多了，起码考试分数总是高我几分……不过说实话，我对量子力学里的概率模型真的五体投地，第一次见到薛定谔方程，我真的是跪着看课本的。我想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不确定的吧，哪有那么多的命中注定，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不过是生命中不可预料的偶然。如果真的有那种执因索果的物理模型，那人类活动会无聊到什么地步呀！比如我如果在填志愿，甚至在文理分科的时候就预知自己会成为一个小说家，那我还学什么材料呀？事实上我成为小说家，不过是因为某一天一个文学评论家恰好看到了我的博客，并推给了编辑。再比如我和我那位前女友相识于网络论坛，那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确定了走不到一起，我还会鼓起勇气回她的帖子吗？甚至，如果这样的模型真的存在，那明天的事情可以预知，那么以明天作为输入参数，十年后的事情也可以预知，二十年后呢，一百年后呢？难道今后科学的发展历程已经被锁死了吗？物理学已经走到尽头了吗？世界的进程已经成为定局了吗？恐怕不可能吧。我想，上帝是会掷骰子的。”
黄墨章抿了抿嘴，无力地挠了挠脖子。
“当然了，我之所以一开始就识破了骗局，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其实作为Q大IPV6资源站的重度用户、西甲的狂热粉丝，我也收到了他们的微信消息。”
说着，我把聊天记录递给了他：
“越来越多的前沿物理学事实证明，量子力学体系中……
“………………………………………………………………………………
“在今晚西甲第九轮的比赛中，我们预测，瓦伦西亚将战胜比利亚雷尔，继续连胜的势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