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右岸》:奔涌的深情与永恒

作者: 亢亢然 | 来源:发表于2023-10-05 00:12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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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为止我读过最动人的一部小说,当属荣获第七届矛盾文学奖的作品《额尔古纳河右岸》。一个鄂温克女人,一辈子生活在森林,被万物滋养,用一生朝拜生命的壮美。

    这部小说采用宏大的广角镜头,把人和自然放在同一个取景框中,草木有呼吸,熊狼有情感,猎民和动植物无所谓强弱,众生平等,笔尖流淌着慈悲的力量和深情。尊重苍生,怜惜万物,赋予它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不管是太阳、月亮,还是猎物抑或树木。

    开篇美得如同凝固的油画,“太阳每天早晨都是红着脸出来,晚上黄着脸落山,一整天身上一片云彩都不披。”景物有人的神情、动作,像人一样活着。“炽热的阳光把河水给舔瘦了,向阳山坡的草也被晒得弯了腰了。”万物不只是物,有着人的感情,阳光舔着河水,就像火与水的关系,一个“瘦”字让河水败下阵来,将光芒让给太阳,而草儿在太阳下忍受炙烤的安排,弯下腰身,坦然接纳。

    鄂温克民族热爱驯鹿,笔下的驯鹿成为猎民怜惜的物种。我第一次见它们,就被深深地吸引了。“过去的驯鹿主要是灰色和褐色,现在却有多种颜色——灰褐色、灰黑色、白色和花色等。而我最喜欢白色的,白色的驯鹿在我眼中就是飘拂在大地上的云朵。”云朵轻盈美好,飘拂在大地,犹如吉祥瑞意,普照大地,让心灵瞬间宁静起来。

    而下文中描写驯鹿的品性,让人更加疼爱。驯鹿温柔灵动,浑身是宝,无需额外照顾,总是自己寻找食物,森林就是它们的粮仓。除了爱吃苔藓和石蕊之外,春季,它们吃青草、白头翁;夏季,它们啃食桦树柳树的叶子;秋天,林间鲜美的蘑菇是极好的美餐。它们吃东西很爱惜,从草地走过,一边行走一边轻轻啃着青草,所以草地总是毫发未损的样子,该绿还是绿的。它们吃树叶,也是啃几口就离开,那树依然枝叶繁茂。

    驯鹿像森林的精灵,对自然只取用必需有限的食粮,像人类的老师,教会我们如何不贪痴的索取。驯鹿的鹿角,慢慢长了茸,鹿茸是珍贵药材,鹿茸被锯的时候,驯鹿疼得四蹄捣来捣去,骨锯留下驯鹿的鲜血,猎民给其疗伤。拿鹿茸交换生活必需品,为驯鹿换来盐巴,驯鹿是可以原谅他们的吧。如果要追问为什么?使用鹿茸和锯掉鹿茸的人,都是上天安排,好在也安排猎民心疼它们,为它们流下眼泪,甚至不惜献出宝贵的身体。

    小说中描写的达西,就是为了保护驯鹿崽失去了一条腿。达西为营救被老狼围困的三只驯鹿崽,徒手用石头砸死了老狼。老狼的狼崽死死咬住他的一条腿。被救的三只驯鹿慢慢走回营地,而被咬断腿的达西爬着回来,手里拖着血淋淋的狼皮。达西狠毒了那只跑掉的狼崽,发誓要报仇,狼崽也无法忘记杀母之仇,长大后带着自己的狼崽寻找达西的气息也要报仇。

    作者没有描写狼的凶残,只是冷峻地描写人狼厮杀的场面:小白桦被生生折断,树枝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雪地间的蒿草也被踏平了,战场上躺着四具残缺的骸骨。达西带着猎鹰为了自己的残腿报了仇,狼死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人狼鏖战的镜头让我触目惊心,不是既往人强狼弱的角色区分,作者采用一种旁观者角度,平静地描述生命搏斗的质感,“在我们的生活中,狼就是朝我们袭来的一股股寒流。可我们是消灭不了它们的,就像我们无法让冬天不来一样。”面对这场人畜的较量中,谁是强者,谁又是弱者?母性相通,每个生命都难逃宿命,达西和猎鹰在还有气息的时候,被其它循着血腥味而来的恶狼吃掉,即便那两只复仇狼没被同类吃掉,也难逃被乌鸦和鹰隼啃噬的命运。

    在笔者的视角下,众生平等,达西与狼的较量,没有人与畜的区分,面对生死等距,极具生命张力。每个热烈的生命,都会湮灭在整个生物链条上,随着命运齿轮的转动,碾碎成尘。

    游牧民族的生活,避不开打猎。在林克带领孩子们准备猎杀堪达罕(一种重达四五百斤的野生动物)的时候,他们坐在桦皮船上,在水中行进,河流是勇士,树木是溃败的士兵。月亮周围没有一丝云,明净极了,让人担心没遮没拦的它会突然掉到地上。月亮有生命,会哀愁和心碎。

    身型庞大的堪达罕,潜入河中饮水,它渐渐地向湖心靠近,也向我们靠近。水中的月亮就被它弄得破碎了,水面上荡漾着金黄的月亮残片,让人为月亮心疼着。月亮明白,为谁而疼,巨大的猎物即将倒在猎民的枪口下。被枪击中的堪达罕,歪了一下庞大的身躯,但是很快就站直了,朝枪响处奔来,在又中枪两次后,才停止进攻。不过不是立刻倒在水中,而是像一个酒鬼摇晃了许久,才“咕咚”一声倒下了,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那水花在银白的月光映衬下,呈现着幽兰的色调。堪达罕的头浸在水里,身躯只露出一角,好像一块被磨去了棱角的青石。猎民把它的身体切成肉条,“那暗红色的肉条,就像被风吹落的红百合的花瓣。”不久之后,出色的猎手林克,命丧森林暴雨的雷击之下。生命消亡的样子,跟焦枯树木一样的姿势。每个生命寂灭时,动物变成植物,回归大地。

    小说中的达玛拉,热爱白桦,她常常抚摩着它那毛茸茸的树身,满怀羡慕地说,瞧瞧人家穿的,多干净呀,像雪一样!瞧瞧人家的腰身,多细多直啊!白桦是森林中穿着最为亮堂的树。它们披着丝绒一样的白袍子,树成了最会穿衣服的姑娘。猎民热爱白桦依然会索取,方式温柔。

    “每当我和鲁尼采回桦树汁,母亲就不喝驯鹿奶了。她会舀上一碗,一口气把它喝光。喝完后就像久居黑暗中的人突然间见到了阳光一样,无限陶醉地眯着眼睛。”达玛拉用锋利的猎刀剥桦树皮,脱去了树皮的白桦树在被剥的那一年是光着身子的,次年,它的颜色变得灰黑,仿佛穿上了一条深色裤子。这样的描写充满慈悲,树皮是树身的一部分,哪怕被索取的一部分身体,用更换的衣裳来代替。

    又过了一两年,被剥的地方就会生出新鲜的嫩皮,它又给自己穿上耀眼的白袍子了。白桦是个好裁缝,能给自己做衣裳穿。在这里,作者用一种充满生命美感的文字,写树拥有人的能力,穿着自己做的衣裳。任何一个有感觉的人都会被触动,万物有灵,哪怕长着不一样的神经组织,拥有不一样的痛阈和乐值。

    《额尔古纳河上右岸》的每一段文字,都像锦缎滚落着的眼泪。太阳月亮,就像澄明的心,照耀着万物;汩汩河水,就像温热的血,润泽着大地。他们奔涌着深情,敬畏生命的壮美与永恒。虽然古老民族被时代车轮逼停在文明进化的路口,但是只要还有驯鹿,它们的眼睛就会像额尔古纳河上闪耀的星辰,照亮前行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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