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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飘》时,最喜欢的是媚兰。
媚兰公正无私,宽容谦和,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她。媚兰的反面就是思嘉,她自私任性,锋芒毕露,一看就是那种极度自我的人。
如果把这样两个角色放到中国文学作品中,恐怕喜欢媚兰的也多过喜欢思嘉的人。无论从中国式“温良谦恭让”标准看还是西方人的标准看,媚兰都更讨人喜欢,这是一个伟大的女性。
然而奇怪的是,这样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成了最好的朋友。媚兰竟然毫不嫌弃思嘉,一生信任爱护她,而且,似乎媚兰爱思嘉更多一些,每当别人诋毁思嘉时,媚兰都坚定地站在思嘉身边维护她。
这一点,恐怕连思嘉自己都疑惑不解。其实,思嘉对媚兰并没有那样喜欢,起初她甚至很讨厌媚兰,因为她占有了自己所爱之人——卫希礼的心。亚特兰大沦陷时思嘉没有丢下待产的媚兰,完全因为曾经答应卫希礼要照顾媚兰。
这对夫妻很有意思,无论哪一方都把思嘉作为托付亲人的最佳人选:卫希礼出征前托思嘉照顾媚兰,媚兰难产而死前把卫希礼和孩子都托付给了思嘉照顾。
能把最重要的人托付给思嘉,说明思嘉在他们心中是值得信任的人,这和众人对思嘉的评价形成鲜明的对比。
其实,不仅别人,连思嘉对自己的评价都不高。
她的人生偶像是母亲爱伦那样高贵的夫人,她努力想要成为母亲那样的女人,结果距离母亲的形象越来越远,成为和母亲完全不同的人。反倒是媚兰越来越像爱伦,因为她生来就是那样的人。
什么样的女人才是好女人?书中似乎给出了答案。就是爱伦、媚兰那样的女人,她们浑身闪耀着圣母般的光辉,笼罩着周围的人,凡是接近她们的人,都爱和尊重她们,愿意围绕在她们周围。
反过来,思嘉就是坏女人的典型。女人们,除了爱伦和媚兰,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思嘉,她的所作所为远远超出一个好女人的规范。
每当感觉良心有愧时,思嘉就会告诫自己:以后要做一个好人。可见,在思嘉眼里,自己也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好女人。这并不妨碍她继续做“坏女人”,她的忏悔仅仅维持很短时间,一转身她又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子——她的所有祈祷看起来都很搞笑。
其实,思嘉没必要用母亲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因为她们根本就是两种人,如果把思嘉教育成爱伦那样的贵妇才是教育的失败。成功的教育应该是顺应自己的个性,不断完善不断成长,成为更好的自己。
思嘉就像广袤天地间的一株野草,在不受约束中渐渐长成自己本来的模样,也许比起生长在温室里的名贵花卉,这株野草不讨人喜欢,但自有其可爱之处。
思嘉的最大魅力看似是美丽,其实是热情。她身上洋溢着他人无法相比的生命热情,无论对生活还是对爱情,思嘉都有着无穷的热情。
热情是思嘉的魅力来源,围绕她的人无不被她的热情吸引。
男孩子喜欢她,因为她永远有无穷无尽的花样,总不会让人觉得乏味。媚兰喜欢她,因为她身上拥有超人的精力和热情,这些都是令媚兰羡慕的。甚至女孩子嫉妒她,也因为她男朋友太多了。
思嘉,就像一个小太阳,浑身散发着热量,吸引着所有喜欢或者不喜欢的目光。
即便在守寡期间,也不妨碍她想要跳舞的热情。当白瑞德在募捐晚会上用重金邀请她跳舞,主办人还在犹豫邀请一个寡妇跳舞是否合适时,思嘉就毫不犹豫地喊出来:“不,我愿意!”
那一刻的思嘉又勇敢又热情,简直让人爱死了,我想那一刻白瑞德就被她迷住了,整个晚上都在思嘉耳边说着缠绵的情话。
一个热情的人才不会被失败打倒。
尽管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刚刚结婚就成了寡妇,思嘉对生活的热情却从没减少过。
直到最大的考验来临,思嘉带着媚兰母子在战火中回塔拉,面对失去了母亲的家园,被扫荡一空的塔拉,思嘉开始了她人生的蜕变。
她坚定担负起女主人的责任,包裹起曾经稚嫩的少女心,成长为一个坚强勇敢的女人。
背后支撑这一切的,就是她那份不被生活风暴打倒的热情!
伟大的作品总是充满叛逆精神。
像我们的古典小说《红楼梦》就以两个叛逆者为主角,表现一段惊世骇俗的爱情。金庸先生的成名作《神雕侠侣》,也塑造了一对背离世俗的情侣,抒写了一份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很多时候所谓叛逆,不过是超前于当时社会思想,甚至超前于我们这个时代,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与其说作品人物叛逆,不如说作者思想前卫,只有个性独立的作者才能塑造出富有叛逆精神的人物。
《飘》之所以成为伟大作品,不仅因为它记录了美国一段重要历史,还因为刻画出在重大历史变革中人们的思想嬗变,塑造出领先于当时思想、超越同时代的叛逆者,在《飘》中这一类人物的代表就是思嘉。
思嘉,生来就是一个不受约束的女孩子,她有着男孩子一样充沛的精力,也有着男孩一样奔放的性情。
尽管在妈妈爱伦的教育下,思嘉看起来有着大家闺秀般的外表,但在内心深处她有着独立意识,一直遵从着自己的天性,按照自己本来的样子成长着。
谁说孩子一定要跟自己相似?每一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不是为了复制我们的人生而存来到世上,他们应该有新的思想新的生活。
思嘉,就是一个和母亲完全不同的女孩。她浑身充满力量,时刻准备着和周围世界对抗。
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思嘉?因为她从不认同这个社会强加给她的规则。
比如女孩在野餐会上要小鸟一样小口小口吃东西,为此必须在野餐会前吃饱,思嘉却要抗议这条规则,我要尽情享受美食。
比如女人一旦结婚就不能抛头露面,没了丈夫的寡妇更应该将自己包进裹尸布一样的黑色衣服里,终生为丈夫守节。思嘉偏不,即使守寡期间她也热切地想要参加舞会,尽情释放自己的快乐。
比如女人就应该比男人显得愚笨无能,只能躲在男人背后做被保护的小女人。可是思嘉无论婚前还是婚后,都保持着独立不倚的姿态,她不依靠男人也能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男人更加能干。
思嘉的成长起初受到母亲的约束,母亲致力于把她打造成一个适合上层社会的淑女。可思嘉骨子里的叛逆没有改变,虽然表面上她掩饰得很好——“最重要的,她知道用一张像婴儿一样恬静、柔和的脸掩饰骨子里绝顶的聪明与才智”。
在其他人都沉浸在为所谓“事业”奉献的狂热里,抱着必胜的信心来支持连连溃退的南方军队时,思嘉却清醒意识到战争的荒谬可笑。
她既不为胜利呐喊,也不为失败哀叹,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生活,战争破坏了美好生活,所以她不喜欢战争。
你可以说思嘉是自私冷酷的,但她绝不是愚笨可怜的,她拥有生活的热情,也不乏理智的头脑,必要时她可以背叛她生活其中的社会准则,按照自己的意志来生活。
当然,她会挣扎,也会忏悔,但最终她还是会遵从内心的选择,哪怕被周围人所唾弃。
为什么白瑞德会喜欢思嘉?不仅仅因为思嘉的美丽热情,还因为两人都同属时代的叛逆者。
白瑞德就是另一个思嘉,或者思嘉就是另一个白瑞德。
只有白瑞德最清楚思嘉的个性,一眼看出她掩饰背后的叛逆性格。
从思嘉大胆向卫希礼表白开始,他就喜欢上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募捐晚会上,瑞德鼓励思嘉冲破内心障碍,和她一起挑战世俗力量。
在送思嘉回塔拉的道路上,生死未卜的时刻,瑞德终于向思嘉发出灵魂的召唤:
“我爱你,思嘉,因为我们太相像了。我们俩都是叛逆者,亲爱的,是自私的卑鄙小人。”
某种程度上,瑞德就是思嘉思想的代言人,他清楚思嘉的内心世界并用最准确的语言来表达。
而思嘉,尽管做着最叛逆的事却不觉得,就像她和瑞德谈着恋爱却以为卫希礼才是情感归宿,她同样不明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只是凭着本能一步一步往前走。
尽管思嘉后知后觉,不清楚自己的情感取向,不知道怎样定义自己的人生选择,她却用行动贯彻了了自己的叛逆精神。
《飘》是一部很“美国”的小说。
最早建立这个国家的人是一批具有拓荒精神的欧洲人,他们在这片广大陌生的土地上建立起一个新的国家。相比于西方欧洲各国,这个国家年轻而生机勃勃,思嘉的身上就充满这种“美国”式冒险实干精神。
思嘉一生都想成为母亲那样的贵妇人,最终却走了和父亲相似的道路。
思嘉的父亲郝嘉乐,一个一穷二白的爱尔兰人,赤手空拳打天下,凭自己的热情、勤劳、智慧和好运拥有了一座种植园。
思嘉起初只是一个自私任性的小姐,生活在父亲母亲的荫蔽下,直到南北战争开始,传统的南方上流社会遭到毁灭性打击,曾经衣食无忧的贵族阶层面临被饿死的风险,思嘉才开始她的蜕变。
生存还是毁灭?是像老式南方人一样宁愿贫穷也要维持尊严,还是暂时放下面子挣钱?这是摆在思嘉面前的选择。
面临重大的人生转折时,思嘉期望得到父母的指引,然而却无所依靠——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因为母亲的离开心智不全。
人生就是这样,往往在你最需要依靠的时候,却让你失去所有依靠。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如果永远有依靠怎能快速成长?
思嘉凭着本能几乎毫不犹豫就选择了适应当下。相比活下来,尊严面子都不重要。她放下小姐架子和仆人一起在田间劳作,为了挣更多钱,她忍着厌恶和“北方佬”做生意,即使怀孕也坚持打理木材厂的生意。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性,她文化知识水平并不高,不懂文学诗歌音乐,没有深刻丰富的思想,却有着强大的生存能力,能够在艰难的环境里找到最适合自己生存的方法,并毫不犹豫付诸实际。
她行动力超强,从不为逝去的美好时光哀叹惋惜,更在乎当下所能抓住的实际利益。
如果用一个标签来定义思嘉,那就是“精明务实”。
精明务实的女性通常不被喜欢,这样的人物常被刻画得庸俗势利,比如张爱玲笔下的上海小市民形象。
玛格丽特·米歇尔笔下的郝思嘉有势利冷酷的一面。
比如他对待伤兵不像媚兰那样慷慨无私,只有涉及到自身利益时才改变做法。比如她雇佣帮工时不喜欢做慈善事业,不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弱者,而是选择最精明能干的人。
但是,她身上更多的是冲破世俗偏见的勇敢坚强,而不是人云亦云的懦弱庸俗。
当塔拉面临着变成一片荒地的困境时,她没有流泪、哀叹、认命或者依靠别人,而是撸起袖子和所有人一起改变困境,即便被劳作变得不再美丽,也要下定决心战胜贫穷挽救家园。
当她看到木材厂的商机后,即使一切都要从新学起,要与她不喜欢的人打交道,要低头哈腰跟人说好话,她也能精力充沛地投入其中,不放过任何挣钱的机会。
而且,她身上有着一种愈挫愈勇的力量。很多人遇到一两次失败就败下阵来,她却能鼓起勇气投入战斗,直到打赢战斗。她那句口头禅“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展现出她身上有种未来充满信心、永不言败的的精神。
这样的思嘉,已经不能仅仅用美丽来定义。她的立足当下、坚韧顽强让她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斗志昂扬,总能想办法解决问题,她永远不会让读者失望。
你可以不喜欢她,就像城市里的老派贵族那样不喜欢她张扬的做派,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她真得很强。
她不惧人言,敢作敢当,不害怕别人的嫉妒,不因为别人的态度改变自己的人生选择,她用行动充分证明了那句——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2023-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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