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奶奶去世第七日。
奶奶走了,走得很突然,走得很着急,这是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结果。
这半个月,日子过得很漫长。上一周的漫长是对活着的念想,对奇迹的期盼;这一周的漫长是对死亡的接纳。我一直呆在家里,试图让自己忙起来,只是没有任何动力。
清晨和傍晚,大概是我最想念奶奶的时候,其实我并没有刻意想念,只是脑子里自然出现。在我起身的时候,某个和奶奶有关的念头就浮现出来,提醒着我那些在奶奶生前想做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在我闭上眼的时候,奶奶苏醒过来的画面又出现在脑海......我的潜意识里希望她仍在原处,等着我,希望再次见到她时,她仍然像几个月前在家门口满心欢喜的迎接我。
可是,都只剩下虚幻的念想。
我们看上去都不是很悲伤,至少,没有想象中那么悲伤。或许现实给了我们时间,冲淡了那份不真实感。但我知道,许多悲伤都被隐藏了起来,爸爸的嚎啕大哭我没有见过,只听妈妈说过几次。我想起德善奶奶去世时,德善爸爸和姑姑们等着大哥回来抱头痛哭的那个画面。大人们只是一直在强忍着,只是用故作坚强来承担年龄的重担,只是因为作为大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其实他们也很痛,他们也曾是孩子,而现在他们成了失去妈妈的孩子。
孩子还没有学会伪装。我最小的妹妹,奶奶最小的孙女,每天下楼看奶奶,用大嗓门对着奶奶喊“奶奶,不要再睡了,起来吃饭啦”,她的样子让我充满了希望。可是,奶奶离世的那个凌晨,她哭得像个小泪人,不断说出“我再也见不到奶奶了”这句我想说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直到奶奶出殡后,所有生前遗物搬离房间的那晚,她扑在妈妈怀里,哭着喊“我想奶奶,我好想奶奶。”那个时候,我竟然有些羡慕这个年龄的她。
想起陪伴奶奶的最后几日,我除了一些连我自己都觉得是掩饰的碎碎念,捂住嘴巴哭,以及及时擦去脸颊的泪,我想不出其它任何表达方式。我有所顾忌,一想到奶奶能够听到我的难过,就无法任性。我一遍一遍地呼唤奶奶醒来,告诉她,她会成为医生口中的那个百分之一。可是,她的情况越来越糟,她越来越瘦,越来越懒得动了,连吞咽都变得异常困难,到最后也没能再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世界......所有这些变化让我陷入无以名状的绝望中,我完全不敢想象时间会给她带来是什么?是希望还是折磨?对于死亡,我从未如此恐惧。因为这不是一个既定的结果,而是一天天在消耗活着的气息。我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是,死亡越来越近,而我却无能为力。
我不甘心,我不服气。说好的,今年春节回家过年为奶奶提前庆祝八十大寿;想好的,要冲洗出这几年旅途的照片寄给奶奶......然而现在,全都成为了虚无和遗憾。未来,不能再参与与她一起的人生,是不停袭来的心痛,而遗憾又让思念痛入骨髓。我相信,当所有人都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翻滚如潮的哀戚。
就像物理学家费曼的妻子因病逝世的时候,他一滴眼泪也没掉。他看着妻子,觉得她就像睡着了一样。直到一个月后,费曼在橡树城的一家商店里看见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他想“艾莲一定会喜欢的”,顿时不能自己,潸然泪下,失声痛哭。
失去一个人的感觉莫过于此,更深沉的想念其实是在之后漫长岁月中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里。
走在街头,遇见一位与奶奶年龄相仿的老人,我会不自觉地想起“如果奶奶还在,此时的她应该也在做些什么。”
当不被理解的时候,我会想起总是对着我说“好”的她。因为奶奶大概是这世上最能够无条件接纳我的人,不管我是普通还是出色。
而那些奶奶牌的小零食,再也吃不到了,再也没有一个人费尽心思地把它们藏起来,等着远方的我回家。
那个小时候百听不厌的叫作《山猫野人》的睡前故事,我也无法去追溯它了......
送奶奶的最后一程,我回到了爷爷奶奶的故里,回到我小时候成长的地方——一个叫作苦竹的小镇。这里充满了我和弟弟妹妹们童年的记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还是从前的气息和纹路,只是它不再热闹了,剩下萧条和清净,还有一摞理不清的回忆。
七年前,我在这里失去了爷爷;如今,我又失去了奶奶。他们都不在了,我只好安慰自己,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我想,我要花好长时间才能适应了。关于这些有限的记忆,现在的我,只有重温的选择,这也是我与她联结的唯一方式。
失去一个人是有时差的,但也许,活着的你永远无法倒过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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