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叶李

一

“妈妈，这是什么花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樱花吧。”

白里透红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虽然它在公园里显得很普通，但不知怎的，就让他着迷。

年幼的他，在百花齐放的初春，对一切花儿都非常好奇。从此，他将这种花与“樱花”这两个字划上了等号。

二

“这是什么花啊？”

“这是樱花。”他对她说。

她是他的邻居，也是他的同学。

早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因为邻居的缘故，他们之间比其他人更熟悉，经常在一起玩。

在班里，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他们也正好是同桌——就算老师调了几次座位，他们仍然是在一起坐着的。这让班里的孩子们感到有点意思。有时，他们就用这两个同学大做文章。

有一次春游的时候，她也看到了这株花，于是便发生了上面的对话。

当时周围是一群起哄的孩子们，“在一起”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懵懂的他和她显然不如这些孩子们早熟，还不知道这样的起哄是什么意思，只是相视一笑。

他采下一朵樱花，戴在她的头上。起哄的声音更强了，但他们的微笑也更自然了。

三

❶ 落叶乔木，叶子椭圆形，花白色或粉红色，果实球形，黑色，供观赏。
❷ 这种植物的花。

这是《现代汉语词典》对“樱花”的释义。

他把他采下来的樱花夹在这一页，也许是受他爷爷用树叶做书签的爱好的影响吧。与此同时，他知道了樱花和樱桃不是一种植物。

在他所在的小区里，就种着很多樱花。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有时候会摘下一朵戴在对方的头上。青梅竹马般的他们，对爱情并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单纯地玩而已——除了那些起哄的声音。不过，这些声音对于他们来说，还没有蚊子的声音响。

不知不觉，这些樱花已经挤满了这一页。但是，它们却奇迹般地没有变色，还是和刚摘下来的时候那样白里透红。整本词典也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他最喜欢春天，只因为樱花开在这个季节。

四

“这个给你吧。”

“谢谢~”

他把一枚樱花做的书签给了她。明天，她就要搬家了，要去日本，不知道有多远，反正离这里很远很远。

他们都以为，他们会一直住在同一栋楼的同一层——直到她的母亲收到了到日本发展业务的机会。

他当然知道，日本那里有很多樱花。不过那里的樱花再多再漂亮，也不如这枚书签上的樱花漂亮，也不如那些戴在她头上的樱花漂亮，也不如她漂亮。

“以后一定要相见啊！”

羞涩的脸上写着依依不舍。

他知道，日本的经济比这里发达多了，她恐怕是要在那里定居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但是，他还是要说出这句话，希望如此吧。

“再见！”

“再见！”

他们的眼睛红红的。

五

“妈妈，你知道她的地址吗？”

“唉，我也不知道啊。”

是的，他们之间的往来断绝了——他忘了问她的地址，甚至哪座城市他也不知道。而电话什么的就更没有了，就算有，长途电话的费用他也掏不起啊。

他只好把信放在抽屉的最深处，信封上一边写了自己的姓名、地址、邮编，另一边只有她的名字——对了，信封里还夹着一朵风干的樱花。

此后，他养成了一种给她写这种没有收信人地址的信件，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几十封了，却一封也没法发出去。他的母亲偶然间看到了这些信，也只是叹了口气，又原样放回。

不过，说来也怪，为什么他没收到过她的信呢？哪怕只有一封，他就能把所有的信回给她。

初中、高中，这些春心萌动的时候，他却看起来对爱情没有什么欲望，就算是身边的同学都成双结对，他还是岿然不动。

他很帅，学习又好，对女生也很温柔体贴，所以初中以来的追求者特别多。他也不好拒绝，怕伤了她们的心。不过他也没法接受她们的表白啊。每到这时，他什么都没法说，只能哭泣。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哭，不过肯定不是对方的原因。因为有人偷偷地看到，他也会对着校园里的樱花默默地哭泣。

六

“要是能和她在樱花大道下手牵着手一起散步，那就好了。”

他想。

到了大学，他才知道，他就读的大学以樱花闻名于世，每年春天都有樱花节，全城的人都会慕名而来。

追求他的女生还是很多，尤其是在他的班级男少女多的情况下。但，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一直到所有其他的男生都找到了女朋友，他还是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一天，他偶然间得到一条消息：她居然和他在同一所大学！

他欣喜若狂，却又害羞了。

七

“老板，有没有白色的相框？”

他在相框中挑了好半天，终于挑出了一个满意的相框。

从小手工超群的他，这次要做一个给她的礼物。

说来也巧，他的宿舍楼，被樱花包围着。春天来了，这些樱花也开了，整个宿舍区成了樱花的海洋，充满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香。

他也摘下来了几朵，夹在书里，放在干燥剂中，准备做干花。

而花枝太大了，没法嵌入相框里。幸而他学过水彩画，于是他就画了一根枝条。

他把干花贴在上面。挺自然的嘛，他想。

羞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写上祝福语、签上自己的名字后，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深情地吻了一口。

八

“我给她礼物的时候该怎么说呢？”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排练，但根本达不到满意的程度。

好不容易跟她搭上了联系，却又不敢提前跟她说送礼物的事情。他在创业计划书中大胆地构思，在答辩的时候和评委谈笑风生，唯独在和她交谈的时候，害羞了，退缩了。

他甚至不敢约她，只好在她的宿舍门口等着她，想给她一个惊喜。

终于，她出现在他的眼帘：和从前的她一样漂亮，一袭白衣，像是踏着祥云一般。

他的心“怦怦”地跳动，根本控制不住，拿着相框的手也似乎在抖。

接下来，她冲向一个男生，一把抱住了那个男生。

远处的他，仿佛被雷电击中，心脏像是骤停了一般，眼前一黑，差点倒在地上。手也差点松开，相框差点掉在地上。

疼痛感伴随着心跳，由心脏波及全身，久久没有消散。眼泪划过了他的脸颊，滴落下来。

一阵微风吹过，成千上万片白里透红的雪花飘落下来——原来是樱花的花瓣。

远处，她和那个男生手牵着手，快乐地走了。

九

“请问这是什么花啊？”

从那以后，他生了一场大病：浑身无力，说话也说不出，连笔都拿不动；时不时地干咳，却不是对花粉过敏；还伴随着不规律的随着心跳发作的心绞痛。他到医院检查了好几次，胸透也做了，却根本查不出病因，医生也感到非常诧异。

颓废的他只能躺在床上，突然翻到了这个帖子。配的照片正是宿舍楼下的那些花。

“这不就是樱花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心里想着。

但是，他突然发现，下面的评论几乎都指向一个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名词：紫叶李。

他查了一下：

紫叶李，别名：红叶李，蔷薇科李属落叶小乔木，高可达8米，原产亚洲西南部，中国华北及其以南地区广为种植。叶常年紫红色，著名观叶树种，孤植群植皆宜，能衬托背景。尤其是紫色发亮的叶子，在绿叶丛中，像一株株永不败的花朵，在青山绿水中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地看了详细的描述，还有所有的配图。

然而，事实无情地在他本来就脆弱不堪的心头又给了沉重的一击。原来，他一直认为是樱花的花，居然是紫叶李！

而真正的樱花，此时才刚刚开放。

十

“樱花花瓣飘落的速度，秒速是五厘米。”

《秒速五厘米》这部电影，虽然很早以前他就听说过，但他现在才看。

紫叶李花瓣飘落的速度，秒速也应该是五厘米吧。

看完这部电影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十一

她住的宿舍楼门口，种着一株樱花。

他住的宿舍楼呢，则被紫叶李簇拥着。

当紫叶李的花瓣飘落的时候，樱花开始了它们的演出。

他曾幻想着能够和她一起走过校园里的樱花大道。但是，这显然不可能了。

她像樱花，他像紫叶李，花期不同，咫尺也是天涯。

十二

“过来拍照啦～”

学校一年一度的樱花节又开始了。一夜之间，学校里人头攒动，络绎不绝的游客争相合影留念。

可是，谁会看紫叶李呢？

这个时候，紫叶李早已衰败了，只能看到黑色的虬枝和杂乱的树叶。

就算是前几天，紫叶李还没有衰败的时候，如果有人去看，可能会看到令人困惑，甚至责怪的一幕：

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对着紫叶李哭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