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念雪正趴在一堵过去的墙上，往外望，脚明明可以轻易地跨过这堵墙，却迈不动步。内心里明白，人总要向前走的，但每当想抬脚，过去的事就乱了她的心。明白是一回事，真要把一起经历过的酸甜苦辣都扔进河里，变成远去的水，又舍不得。最终像一条鱼，尽管曾相濡以沫的另一条鱼已拥有新的江河湖海，新的地方一切都好，只是她不在其中，她独自留在涸辙中，毫无希望地等。水很少，太阳太毒，她怀念着彼此的大海，痛苦一层一层像海浪，闪着晶莹的光，涌过来，埋没她。
午后，袁念雪和孙芒见了一面，孙芒拿出一袋包装很可爱的食物，轻声对她说：“在网上买东西，看到这些，特别想买来给你。”
袁念雪心里有一点被在乎的喜悦，但又仅止于此。她笑着调侃：“今天嘴这么甜，是抹了多少蜜。”
孙芒没有说话，认真地看着她。
然后，简单在街头寒暄几句，就各自回去。
回去的路上，袁念雪念着孙芒的好，心里生出点可惜，等她到家时，这点可惜就像几滴水消失在炎热的空气中。
孙芒看着她走远，一时不想回去，停在树荫下，待一会。树叶一动不动，于是树影中那些光斑静止住，仿佛绣在路面上。路人被太阳撩拨出火气，满脸呆滞的倦容，夏天在此时令人厌倦。没有很久，孙芒还是回家了，作为一个交际不多的外地人，他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回到家，他脱掉短袖上衣，甩在椅子上，然后用脚尖把鞋挑上鞋架，顺势脱了裤子，钻进浴室。水流从花洒欢快地降落，这一瞬间，孙芒感觉人生是场大解脱。水流声覆盖了一切，他的耳边再没有别的声音，世界巧妙地静下来。当世界真静下来时，一个人只能面对自己的心，孙芒内视盘踞在自己心上的袁念雪，想起她说觉得心里有把刀，时不时会扎自己一下，特别特别疼。想着她的疼，孙芒的心也像刀扎。他希望自己是一条鳄鱼，可以把皮肤割下来，做把刀鞘，这样或许扎起来会没那么痛。这样告诉袁念雪的时候，她只当玩笑，可孙芒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认真的。最好的方式自然是把这把刀拔出来，或者融化掉，但他不觉得自己有这个福气，他能感觉到袁念雪跟他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看起来只需一步，每一步又都如坠云雾。
不爱喝酒的孙芒，想喝点酒。擦着头从浴室走出来，打开冰箱，拿了十罐啤酒，放在桌子上，顿了一下，又放回去四瓶。他先去吹干头发，然后坐在桌子前，打开一罐，灌了一大口。他很想对袁念雪说，你也爱我一下好不好？这样的话多不讲理呀，爱情不是你来我往的事，这样的哀求他大概永远也说不出。等到一罐喝完，他一点兴致也没有了，木然坐着，眼睛在剩下的几瓶啤酒上机械地移动。
孙芒在这时候，无比灰心。他知道袁念雪心里留给自己的地方太小，不足以让她想念自己，自己费尽心思寻找被她在乎的细节，到底是自欺欺人。世间多少人会在这样荒芜的境地，勇敢地去迎接一座花园，但孙芒不在其中。他不够勇敢，或者说他有自己的固执，他自顾自地想，可能今生很难被她发自心底地喜爱吧。这样想，他听到身体里有铁器破空之声。
枯坐不知多久，天已经黑了，他决定离开这里，到南方去。他发微信给她：念雪，我要离开了。
天黑的时候，袁念雪正在和家人聊天，一起说一些恬淡的趣事。她收到孙芒要离开的微信，心头有风掩过。站起来，一个人走回房间，坐在窗前，有沙子在脑海中飘。等沉下一小片沙滩，她回道：哦，知道了。
然后她就在等。她想他应该会告诉自己要去哪里吧，或者说一些情绪激动的话。自己该怎样解释呢？
没多久，她又收到微信：那，就这样吧？
她坐在那儿，闭上眼睛，牙齿咬住下唇，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像一把盐洒在冰面上。
她想问很多话，也想说一说自己的心，把自己的软弱、害怕、犹豫都讲出来，可这些话竟如铁，两片无力的唇，怎么都搬不动。只回过去一句：就这样吧。
然后就坐着等，心里期冀再有消息发来，眼睛看着窗外，什么也没看见。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袁念雪想趴在一个肩膀上哭一会，可是普天之下，这个肩膀在哪里？她拉扯脸上僵硬的肌肉，摆出一副苦笑的样子，喃喃地说：去吃屎吧，王八蛋。
最后收到“就这样吧”四个字，孙芒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消失了，变成一摊水渍，困在天蓝色的床单里面。虽然还没有离开，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这座城市删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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