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啊,你慢些跟我讲,我已经握不住我的笔,你怎能不慢些儿跟我讲?!听了我的话,我的叔叔,他就慢慢地跟我讲了起来:
那年,也就是一九九O年吧,我刚好十五岁。由于我上学晚,因此,我到十五岁这一年才到村里的小学附中读初一。当时,在我们苏北里下河,小学附设初中,没有几个村子有这样的规模。刚进教室时,我就看到了一个姑娘,好像年龄比我还大一些,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她,一头乌油油的黑发扎着两根小羊角辫子,辫子上还系着两只黄色的蝴蝶结,额前一绺刘海像流苏似的;她的瓜子脸儿上,眉毛是柳叶眉,眼晴是丹凤眼,鼻梁挺秀,小巧的嘴唇红艳艳的;这还不算咋的,最妙的是她的两颊上还生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平素还不明显,一笑起来,那酒窝就笑漾出来了,酒窝里像盛满了蜜汁似的,太可爱了。她穿着粉红色的春秋衫湖蓝色的裤子,足蹬一双雪白的运动鞋,不过,那系着鞋盖的鞋带却是栗壳色的。这都不足以配衬出她的美丽,最能把她的瓜子脸儿映照得格外温柔可爱的还是她脖子上围系着的一条枣红色的绸纱巾。那红纱巾在她的胸前飘啊飘啊,把我的心儿都飘得格登地跳了一下。我知道,就在这年九月初的一天,我已从心底暗恋上她了。
我很早就认识她了,她是我们村上的夏秀成的女儿,她跟我一块儿上过小学的,还跟我同过几天桌,后来她爸爸妈妈弄了一艘运输船到无锡生她弟弟时,她就到她外婆的村子上学了。想不到几年不见,她已出落成一个出类拔萃的姑娘了,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黄毛丫头了。
上小学时,我对她可是连眼睛帘儿也不掀一下的,跟她同桌时,我还在课桌上用刻刀划过一条双方都不可逾越的红线,虽然近在眼前,却发誓说老死不相往来。嗨,这可真应了那句话,女大十八变啊。尤其是她的个子,蹿得比我还高呢,有一米六几吧。看来她的外婆很舍得给她下料,她才能像春苗如坐春风如沐春雨般地往上直刷刷地拔节生长着。
真是老天有眼,老师居然把我安排成跟她同桌。老师还对她说,夏玉兰同学,这调皮佬就交给你了,他上课不老实,你管着点儿。夏玉兰说,老师,你就放心吧,他如果捣蛋,我就跟他爸爸妈妈说。接着,她朝我眼晴一瞪,说,李明书,上小学时的那些破玩意儿不准再整了,尤其是刻分界线,你想都别想。你听到了吗?我对她呲牙一笑,说,听到了,我听你的。从今天开始,你叫我向东我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不去撵鸡。她扑哧一乐,旋即像个老师似地对我说,别嘻皮笑脸的,以后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们一起努力,共同进步吧。我说,好咧!老师站在一旁都不禁笑了,还对她竖了竖大拇指。
然而,谁都没想到,我虽然表面上规矩多了,其实我比以前更不老实了,那是因为我把她藏在心里了。不知为什么,我只要一看见她,心里就是说不出的快乐,如果哪一天不见她,心里就会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一旦到了周末,不见了她时,我就像丢了魂儿似的。每当星期天的时候,我就巴望着那日头走得快一点,我好早些赶到学校里看见她。我巴望着,苦苦地巴望着,那可真是望穿秋水啊。一旦看见她,我的心就怦怦直跳。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非沉浸在其中的人是不能体味得到的。
虽然我上课时也老是要看她,但只要一看见她对我一瞪眼,我还是会变得很守纪律的。我要好好听课,好好记笔记,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要让学习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遥遥领先。我想,只有这样,我才配得上喜欢她。
喜欢上一个人的力量可真巨大啊,我后来才知道这句话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颠扑不破的真理。自从我喜欢上她后,我在学习上不仅没有分心,反而像加了一台好几十匹马力的发动机一样,威力无比,我的学习成绩就像夏天的温度计上的红线一样蹭蹭地往上直蹿,我由班上的倒数第一名一下子就变成了顺数第一名,门门功课都是优异无比,连老师都对我刮目相看。写作文更是出奇地好,以前我写作文总是像挤牙膏似地半天才能挤出一句,自从爱上夏玉兰同学后,我写作文真是文思如泉涌啊,那可真叫个快,不仅快,而且好,老师说我文笔好,还常常把我的作文当成范文在班上品读,我的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夏玉兰同学像不认识我似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她抿着嘴莞尔而笑。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总是板着脸了。不仅如此,而且她还常常在课后问我数学上不懂的习题,写作文也老是请教我。有一天放晚学后,她似有意也似无意地等在放学的路上,遇到我时,叫我送她回家。她说她怕她家附近的一个邻居家的大黑狗。
她的话就是神圣的命令啊,我求之不得,非常乐意遵守。不过,我跟她一块儿走到她家附近的邻居家的门口时,我看到的是一条小黑狗,不是大黑狗。我问她,怎么不见大黑狗?她说,这是儿子,它妈妈不知哪儿去了。她说到这儿,又说,不管是大黑狗,还是小黑狗,我都很怕的,谢谢你送我。她说着,又极力邀请我到她家去跟她一起做作业。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佳音。我终于盼来了她的神圣无比的命令,我欣然从命。
我跟她到她家做作业了。我们可是认真做作业的,从来不用老师监督的,她爸爸妈妈回家后看见我们一块儿做作业时也不管的,尤其是她妈妈,好像还很喜欢我到她家。每次到她家,只要她妈妈在,她妈妈总是时不时地拿出一些好吃的东西给我和她一起吃,她常常当面夸她妈妈是个好妈妈。她妈妈有时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就嗔她说,这孩子!说完后,她妈妈也笑了。我当然嘿嘿直乐了,她就笑着打我手背一下,说,不准笑,做作业,做作业!
我的初中阶段,我的放学后的时辰、星期天和寒暑假,差不多都是在她家做作业度过的。后来,我们到镇上的中学读高中时,我跟她还是成双捉对地早出晚归。当然了,到了高二下学期时,我们就开始正式交往了,我也记不清是我先向她表白的,还是她先向我表白的,好像谁都没有向对方表白,我跟她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互相拥吻了。我到现在还仿佛听见她在我怀里时她的心如鹿撞的心跳声,我到现在还仿佛看见她晕染双颊眼晴里充盈着晶莹的泪花的脸庞。
我们后来一同考上了大学,而且进了同一所江南的大学。我至今还记得我们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她高兴得一把就抱住了我的脖子,还要我抱抱她。她爸爸妈妈看见了,赶紧走出屋外去了,他们装着没看见。我们狂热地吻了个地覆天翻波翻浪涌。嗬,那是我一生当中都没有遇到过的幸福快乐的辰光啊。
然而,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啊,那年我们放寒假后回家时,我跟她手拉着手一起到长途汽车站去乘车回家。正当我们快进站时,她说还要再去买些东西带给她爸爸妈妈。我说,不要再买了,我已经买了很多了。她说,你买的是你的,我买的是我的,各人的孝心。
如果我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我就是拼着哪怕跟她分手我也不会让她去买的,或者我会格外小心地呵护着她,也不会让她遭遇那万劫不复的变故的。但是,这些都是“如果”啊,都是事后诸葛亮说的话啊,更何况,世界上有多少事是“如果”所不能改变的啊。
我跟她一起去买了东西又往车站说说笑笑地走着。就在那个我非常痛恨的时刻,迎面有一辆大卡车像失了控似地向我们疾速飞驰而来,我本能地把她往北边一推。她倒是躲过去了,但我还是呆站在斑马线的路段,动也没动一下,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见了,疯了似地把东西一下子甩在路边,她向我飞来,她向我飞来。她的早已剪成齐脖子的头发飞飞扬扬,她脖子上围系着的那条红纱巾像一面红旗在疾风中猎猎飘拂着。她把我往路边一推,而她自己却被那个天杀的大卡车撞飞出去几丈远,几丈远。
狂飙而起的风中,她的那条枣红色的纱巾飘飞向天边,飘飞向天边。啊,我的心爱的姑娘,我再也看不见你了,我怎么能够就这样把你遗忘?!
啊,飘逝的红纱巾啊,飘逝的红纱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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