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冬,你是比赛结束前一分钟通过E题的,讲讲思路呗。”
她站了起来,动作慢得好像关节稍一动弹就会碎裂,半分钟内迅速变冷的十指撑在键盘边缘。心跳声响亮得几乎要使鼓膜穿孔。
“我讲不清……”徒劳地拒绝。
戴着眼镜的教练不依不饶地说:“短代码没注释,怎么会讲不清楚呢?”
无力的沉默。“我是抄题解的……”
整个机房笑得前仰后合,一个男生甚至把头撞到了键盘上,其中传出来教练的声音:“抄都抄不懂?”
她麻木地坐回椅子上,用袖子擦去键盘上潮湿的指印。就在这时午饭铃响了。
“土豆,你为什么来这里?”信息竞赛生们从她身后涌过,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嘲讽道,“你不像编程爱好者耶。”
她坐在提高组DAY2的赛场里,盯着狭小隔间里发出冷光的显示器,盯着和她的脉搏同步跳动的光标,盯着发挥失常的昨天和命运攸关的今天。
红豆面包令她作呕的甜香在鼻腔里扩散着。
矿泉水的液面随着邻桌选手的晃腿有节奏地晃动着。
塑封参赛证的边缘嵌进了掌心。
金黄的缎带几乎要把脖子勒断。
她狠狠揉了揉眼睛。
键盘声响了四五秒钟,停顿,两三秒钟,更长的停顿,两秒钟,然后是手重重落在桌面的声音。
就好像行将咽气之人的……垂死挣扎。
“好好想想你错在哪儿?”
“错在……”
“怎么不说了啊?”
“输了比赛。”
父亲的巴掌落在她的太阳穴上。她梗着脖子接下这个惩罚,不料还没站稳,第二个惩罚已然天降。她终于狼狈地失去平衡,顺着墙壁滑坐到地板上。后颈、后脑、额头,无一不星星地灼痛着。她微微低下头想缓解疼痛,模糊的视野里,却只有胸前尚未取下的参赛证那抹金黄,微微颤抖。
“别拿这话钝我。”
“我知道你,要不是家离得实在远必须住校,我才不会扔着你一个人,天天不务正业地看什么《朝鲜战争》。”
“信息这行,在你身处的这个大时代,是很吃香的,比你念叨的史学、军事新闻学吃香一百倍。”
“我现在每个礼拜,开两个钟头汽车来看你,订酒店房间让你出来休息,是为了叫你将来做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小人物的吗?”
她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寝室被浓稠的黑暗所填满,点缀着沉睡之人发出的规律呼吸。
她坐了起来,慢慢卷起袖管,露出瘦削的手腕。
学了四个月信竞。
受了四个月歧视。
挨了四个月责骂。
四个月里她越来越厌恶人。
四个月里她始终是一个人。
竞赛剥夺了她所有信仰,却从未给予她丝毫快乐。那张鲜黄色的参赛证像一颗子弹,穿透1926年挥师北伐的呼号,穿透1939年重庆轰炸的废墟,穿透1945年插上国会的赤旗,穿透1950年清川江上的风雪,击碎了她苦苦支撑的疲惫心脏。
摆在她面前的,是只属于她的悬崖。
那,是不是只能跳下去了?
带着她所热爱的、众人所唾弃的一切,跳下去了?
拇指按在刀柄冰凉的滑块上,缓缓向上推动,静谧中骤然响起的咔咔声异常刺耳,她竟被吓了一跳,胸中火焰般的仪式感顿时消落了。
挣扎于竞赛泥淖时,这个世界所有晦暗或辉煌的历史,都曾把珍贵的希望庄重地放进她的手心。
如果要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抛弃他们,是……
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啊!
她把美工刀往床底下一扔,颓然地倒回枕头上。
鬓角不知觉间一片湿凉。
“我们走咯!”
信竞生们叽喳着登上赴广州集训的大巴,把身体探出窗外,向她挥手。
她也举起右手挥着,左手将一本《淞沪会战》紧紧抱在胸前。
那天晚上她回到宿舍,决定打扫一下这间一个月内都将专属她一人的屋子。那张黄色的卡片静静躺在废纸篓里,仍泛着冷冽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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