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生意经”
于丹中
前两天是爸爸九十岁的冥寿，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想起劳苦一辈子的爸爸，心里很不是滋味！
周围的人评价爸爸都说，老于有脾气，更是一个能人！“有脾气”是指爸爸脾气暴躁；“是一个能人”是指爸爸各种农活拿得起放得下，是一个好把式（精于农活的意思），另外对于农村人来讲，大都不喜欢抛头露面，如果能抛头露面去做买卖，在他们眼里一定可以称之为“能人”！爸爸在我的记忆里是经常跑外，他在改革开放前是跑单帮——几乎天天骑着自行车风雨无阻的贩个玉米，地瓜干，粗饲料什么的；改革开放后先是给镇上的企业跑供销，当然不跑供销的时候还是做小生意，再后是自己开胶垫厂、给汽车配件厂跑销售、带建筑队什么的。
爸爸刚时候还没有开厂子，只是自己骑着一辆“国防”牌自行车搞点小买卖，文革时期形势很不好，严厉打击投机倒把行为，但爸爸早就做生意，周围的人很多人知道这件事情，好在没有人告发，看来我们周围的老百姓是不太注重跟形势，让爸爸捡了便宜！
在当时爸爸倒蹬的小买卖小生意很是赚钱，我们那时一个劳动日不足一元钱，可爸爸多的时候都能赚六七块，甚至还要多。爸爸的身高快一米八孔武有力，也足有二百来斤，最多可以用自行车驮二百斤的东西到距离我们二百里路的莱州（当时叫“掖县”）卖，我们这里玉米当时四五分钱，可到了莱州那里就卖七八分钱，中间有两三分钱的差价，爸爸一出去就七八天，在我们的集市上或是直接到农家收购，到莱州那里卖掉，基本两天一个来回。另外，莱州那里的小羊便宜四五块钱一只，我们这里就是六七块钱一只，爸爸回来时捎带两只（一般是有人要才捎带的）。每次回到家时可以赚回来二三十元钱，甚至更多——这在当时可以称之为巨款。当然做这种事情会被按上“投机倒把”的罪名，可爸爸说他有自己的“道道”，从没有被逮到过，因为总是爸爸自己出去跑，也没有人看见，我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怎样的“道道”，后来看电视看到抓“投机倒把”的镜头，我心理总是一紧，替爸爸捏把汗！
爸爸曾很自豪的告诉过我，在我们东面临县福山县的古现镇（现在是福山区古现街道了）有一个村子很是富裕，他们有果园还搞副业，种的庄稼少，买玉米和粗饲料分给社员搞养殖。爸爸有一天去他们村卖玉米，每斤的差价虽然只有三分钱可爸爸每次驮二百多斤，足足赚了十多元钱。而且日后也多次去卖玉米和粗饲料！只是爸爸说出去做小生意不舍得住旅店，也得走夜路，实在不行就在人家门楼下面打个盹，也会有好心人让爸爸进屋睡。自己带干粮，就着一个不知什么年代的斑斑驳驳的军用水壶喝几口水，吃几口干粮——爸爸是很能吃苦的！我们家在八零年左右就有几万元的存款——即使文革期间爸爸也没有停止倒蹬，用老话说“鬼市”是始终存在的！后来有“万元户”一说，村里还有人争，爸爸却不显山露水的，一年四季整日里穿着一个露着棉花的破长军大衣（即使夏天也要穿着，一旦外出露宿时可以盖着）。
对于很多人来说，内心里是十分感谢改革开放的，可在爸爸这里却有一点儿遗憾！爸爸在改革开放之初手里有存款，就开始办厂子。说是厂子，实际就是一间房子里面安装一台压胶垫的机器，招的人主要是亲近的人——也只有三个人，加上爸爸妈妈只有五个人。这个厂子一建起来就很是轰动——爸爸在半年里赚了五千多块钱。那时候月工资一个工人才十几块钱，公办教师才二十几块钱，镇上的书记才三十几块钱。半年五千多，照此发展一年一万多，在当时这可是一笔巨款，甚至够一个“公家人”一辈子的收入！
但爸爸不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在他的血液里面有很多很多不安分的红细胞，爸爸虽没有彻底丢下压胶垫的生意，却开始给汽车配件厂跑销售。跑销售是逼上梁山的：我们镇上有一个低压配件厂——主要生产汽车用的电器，作为一个不大的乡镇企业产品质量、产品销路可想而知，一度奄奄一息，处于破产的边缘，厂长和爸爸有些交情，三番五次地找爸爸，叫爸爸“拉兄弟一把”，救救他的厂子，也救救工人们。爸爸呢，他身上有些家国情怀，以天下为己任，虽不能够说得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却想为家乡父老做些贡献，压胶垫的生意才做了半年，让妈妈管这个赚钱的活计，爸爸开始跑销售——爸爸跑销售不是成功，而是很成功！一个小小的乡镇企业一年的销售额达到三四百万，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是很令人惊讶的，而且爸爸也给厂长定下生产的路子——专攻车用低压电器！爸爸那个时候是他一辈子唯一带“长”的时期——名片上赫然印着“销售厂长”！不，他一生中还有“家长”这个称谓是摆脱不掉的！
跑销售爸爸赚到一笔钱，大约是十几万吧，这可以算是爸爸生意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跑销售路子越来越野。爸爸在我上初三时，突然要买一条船跑运输，这条船是北海舰队退役的登陆艇，不足一千吨。当时要四十万左右——爸爸跑销售曾经给军队供应过汽车配件，认识了海军一个舰队上的后勤人员。对于一般人来说私人搞海运在当时是不可想象的，爸爸可能有“暴富”的心理，这也是人之常情。但事情最终没有办成！这件事情对爸爸打击很大，一年多的时间投入到这件事情当中，跑销售的活计放下来，没有收入，而且还花费了不少钱。在这件事情中，爸爸认识到自身的有些问题，包括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爸爸告诫我：做生意就是人脉要广，人脉要广就要自身有能力，更有居于一定的层次，一个农民是无法做大生意，要先提升自身素质。
特别是，爸爸在办理船运过程中，对我们姐弟三个也有一定的影响——当时我们县的县委书记亲自到我们家许诺，爸爸的船买下来，我们家的公司挂“县航运公司”的名号，那段时间我们家可谓门前夸马粪，蓬荜生辉，高朋满座……上高三的哥哥心也悬浮起来，高考成绩很差！虽又复习，可始终没有考上大学。爸爸从这以后心收了很多，待在家里的时间也很多，当然也做了一些生意，可都不大。生活富足但不是那种大富大贵，如果没有改革开放给爸爸一个“大舞台”，爸爸小打小闹的做生意，可能也会身价几十万，而且会稳稳当当，不会有那么多的起起落落！
爸爸曾经和我说过，教育好孩子是最大的回报，是最大的受益！在他的内心世界里把我们姊妹三个看的很重，也一直遗憾哥哥没有上大学，转变农民的身份！我和姐姐都当了老师，生活比爸爸稳当，收入也超过了爸爸，爸爸说起我们姐弟也是满脸的自豪！
爸爸正当壮年时新中国成立，作为一名农民，也非常想过上富足幸福的生活，他是共和国建设史的见证者，亲历者。他是靠着自己辛勤的汗水和超出普通人的智慧来赚取财富，其中也有一些波折，但是父亲是百折不挠的，他相信自己的日子，自己家人的日子，自己周边人的日子会慢慢的好起来！今天，我们的日子的确是好起来了！爸爸经常告诉我们姐弟三个：新社会比旧社会要好，要对新社会有信心！他是跨越了新旧社会的人，他也上过学，告诉我们：“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只有共产党才能做得到。虽然我们家是被共产的，但爸爸从没有怨过这件事情，因为爸爸是解放前受到的教育，他也说过“天下大同”“咸与维新”之类的话，这或许是他对自己原有阶级的背叛，更是内心世界的“家国”情怀！生活在新时代的我们也许永远无法理解爸爸这代人的内心世界，但薪火相传，我们要把自己的国家建设的更加富强，社会更加文明，社会更加富足！是父辈们甘愿做后代的垫脚石，让我们站得更高一些！我们也要如此，让中华民族的复兴梦在我们手中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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