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幼儿园接小孩,老师一喊到他的名字,就见大厅里等候椅上的儿子喜笑颜开,起身,张开双臂,像一架滑翔机一样“轰”地一声俯冲过来,我就不由得俯身,扎牢底盘,迎接这几乎能把人掀翻在地的热情拥抱。
他抱住我的腿,把脸贴在我腿上,欣喜地叫着“妈妈!妈妈!”那场面如久别重逢,这一刻,“为什么要上幼儿园”这个老问题的答案变得清晰不过:就是让人喘口气啊。你得以喘息,因为你过度疲累导致的亲子关系中出现的瑕疵得以弥补,你们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至于孩子在幼儿园学什么,who cares!
现在,儿子松开了我的腿,望向他的小伙伴,嬉笑着跟他们追跑上两圈。那情形像极了很多动物的幼崽在一起时的情形,比如狮群里的小狮子,一见面总要欢快地追跑上几圈。
一年前,小孩一松开我的腿,就会低低地嘶吼着跑上一段,然后站定,两个手的食指和中指拱起来,梗着脖子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嗷-呜-!仿佛在文明世界待了一整天,必须释放一下体内的原始野性!
边上小朋友的奶奶看着他悄悄问牵着的小朋友:这是什么?
在幼儿园里大呼小叫未免不妥,我讪讪地解释说:学恐龙叫呢。
刚入冬那会儿,他跟我拥抱过后,就会摆开架势,粗声粗气地招呼同伴:哈!来跟我打一场吧!
班上的男孩们一出大厅就骚动了起来,开始推搡,你抡我一拳,我给你一掌。大人驱赶着他们,“走!出去玩。”想借机终止这种野蛮的游戏,于是男孩们转身向大门口跑去,大人们在后边喊:等等!
门口的老保安一伸手,挡住了他们:别跑,等着你们的家长。
一出门,儿子跟班上的男孩就跟要误了飞机似的,慌不迭地上了各自的车,风驰电掣地往广场而去。接下来,就像电影摇到了一个恢弘的全景镜头一样,儿子和同学融入了一个沸腾的儿童世界。
广场上,骑滑板车和自行车的小孩们左突右冲,速度很快,但总能灵活地避开冲撞;追跑的、踢球的小孩们大呼小叫。儿子跟班上的男孩已经打起来了。
一开始,看着拳头结结实实地抡到身上,我会紧张得心里扑通扑通的。后来,就觉得没什么吧,男孩子打打闹闹发泄掉多余的精力总比憋着强吧,况且冬天里个个穿得跟熊似的,打在身上不见得有多疼,应该没什么问题,顶多画风有点像战斗民族。
我甚至觉得,男孩子需要这种身体对抗,虽然是瞎玩,但他可以借此了解和评估自己的力量,对自己的身体有一个更好的认识。
不过,一旦出现脚踢或攻击头部的动作,场上的家长就会制止。而一旦有一方倒地另一方压上去,大人们就会把他们拉开。力量相差悬殊的,也会被叫停。所以,在严密监控下的打架游戏还不至于过火。
昔日文静平和的儿子迷上了这种赤裸裸直通通的身体对抗。他几乎跟班上每一个在广场上玩耍的男孩都交过手,打不过也打。比如有个小朋友比他重近二十斤,他推人家,跟推一座铁塔似的根本无法撼动,但他就是不管不顾往上冲。春节期间,他甚至不知死活地冲他姑父、他大伯叫板:来,跟我打一场吧!
男孩子们大致熟悉了对抗规则,家长们也习惯了他们的追追打打,于是不免松懈,不再像之前紧盯着,只是远远地观望。
可是,广场上的局势却在悄悄发生变化。
那天,我正绕着广场跑步,一边跑一边不时瞄一眼广场上的儿子。有一段灌木遮蔽了视野。等跑过去,远远看见儿子以一敌二,边打边退。第三个孩子过来,也围住了他,开始动手。第四个孩子也过来了……
我猛地站住,心怦怦地,没等边上一个家长说完“你赶快去看看”,我已经跑出去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儿子已被推翻在地,小孩们一哄而上,压住了他,第四个孩子还瞅空在他身上打。第五个孩子也过来了。
我离他们还有段距离,于是一边跑一边大声喝止他们。
等过去把儿子拉起来,他使劲往回憋眼泪,羞愤难当地大叫:你们太坏了!太坏了!回家!
接下来大约两周的时间都不好过,一放学,男孩们仍打来打去,儿子还在邀约:来跟我打一场吧。然而,等待他的,不再是一对一的对抗,而是几个人对他一个,最多的时候,有四个孩子追着生气要回家的小孩喊:抓住xxx!在我看来,游戏已经演变成了猎杀者对猎物的残酷追击。
我非常担心这种局面。对方并不是一个牢固稳定的群体,其实也就是两个孩子结成伴儿对付儿子一个,其他孩子看谁处于下风对自己没什么威胁就攻击谁而已。五对一那次,我把小孩从地上拉起来要走,一个从未参与过对抗游戏的男孩突然伸手打了儿子一下,就属于这类情况。
儿子并不了解丛林法则,他的好朋友已离他而去,他也不要跟谁结伴,他就要一个人独行侠似的去对抗,不管对方是几个人。起先他还羞愤,后来越挫越勇。
再后来,广场上的活动分成了两帕,前一帕是打,后一帕是若无其事地一块玩耍。
再再后来,男孩子们完全不打架了,傻儿子也不再动不动邀约:来给我打一场吧。广场上,只有一起乐哈哈地疯玩。
家长们捂着胸口,惊魂甫定:那个阶段终于过去了!
书上说,4岁左右的男孩子体内会经历一次睾丸激素的激增,男孩子在这个阶段特别好斗。具体到我儿子这个样本,是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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