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吃饭回来就看到他和他的不知所措。他站在前台,在陌生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中等身材,剃着平头,浓眉,标准的国字脸,皮肤略黄。这是中国很大众的中年男子的脸,富贵的脸上横肉多些,心眼不好的眼睛细长眼珠子溜溜地转,也有木然的是怎么说话都带动不了脸上的肌肉。都不过是在这张脸上变换细节而已。
我迎上去问他找谁,原来他是送水的,遇上午休,签收的前台姐姐不知道去哪里了。说话时他有些拘谨,不自觉就流露出憨厚的笑容。
这笑容让我想起已故的伯伯。
其实认真看也不是有多像我伯伯,只是在我印象里,伯伯是憨厚的代言人。自他离世之后,每看到憨厚的中年男子,我总能想起伯伯,话不多但是让人感觉踏实。
于是油然而生浓浓的亲切感。看了一下表,还有十多分钟才到上班时间,我说你先坐一下吧,把他带到等候室并准备倒水给他。
他连连摆手说不用。
真是熟悉的作风,心头微微热。
我冲他笑了笑,继续拿杯子,“您别客气啊,忙了一早上应该也挺累的了。”我倒了些凉水,想起今天降温了,又添了热水才递过去。他坐在椅子上,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忙接过去连声说谢谢。我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拉过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了。“我听您的口音,是广东人?”
他有些愣住了,过了几秒才接我的话说:“是啊,我是客家人。”
“我们是老乡啊!”我有点激动,为先前的熟悉感找理由。家乡也许是使两个身处他乡的陌生人最迅速建立连接的纽带了。接下来的话题就非常自然地展开了,什么时候来的广州,家里几口人,多久回家一次,这个季节橘子该熟了啊……越来越浓烈的亲切感。他似乎也很为这种他乡遇老乡的缘分而高兴,话渐渐多了起来。
我端详着他说话的脸,关于伯伯的遥远的记忆一点一点被拉近。最深刻的就是他牵着我上山种田,用迁就我的速度缓步走在乡路,一大一小没什么话,遇到坎就把我抱过去,不时问我渴不渴,或者是在我问“为什么这个鸡粪这么大一坨”的时候淡淡地笑着回我“那个是牛粪”,从日出到日落。
对那个稚嫩的小孩子来说,父母不在身边,伯伯那双宽厚的手就是安全感。虽没有过多的交流,但是我对伯伯是倍感亲切和温暖的。
因此内心总有遗憾。如今的我性情变得开朗外向,成为家里长辈们的暖心宝,却没有机会握住伯伯的手去唠嗑。早早离世的伯伯,面朝土地的农民怎么会认识那么多的字呢,他曾经爱上过谁吗,最后为什么没有结婚,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这一切都随着他入了土而成了谜。
和我生活了几年的伯伯,我却那么不了解他。如果有重来的可能,起码也要多了解他一些,这样我就可以表达多一点我的爱。然后,就算不在了,我记忆里的他也能够多一点。
想到这样,眼眶就忍不住红了。怕被送水的老乡看到,忙站起来,谎称我要去工作了。他被我的突然打断了,拘谨地也站起来,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能陪我聊天。”
在那一刹那,仿佛看見的是伯伯在我面前对我说,“谢谢你能陪我聊天。”
像是释然,又像是空蕩蕩的寂寥,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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