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车场取车,小乐靠着我的车门,树荫下的阳光明灭着,他也就优哉游哉的看着我笑。突然,夏末秋出的慵懒,微微的汗意瞬间无影无踪。
小乐算我学生,因为一直喊我老师。我也做了他无数次的心灵导师、心理干预师,他却永远反其道而行之,于是老是觉得他在用生命跟我死磕似的。而且他还活的好好的、有滋有味、有型有款。所以他和我的博弈谈不上谁胜利,但是老师会一直叫着。只是我到见他头疼的地步,因为总觉得他锻炼了讲故事的能力,在我这,最多继续操练我的一心二用。
小乐是体制边缘团体的人,活的如苗圃里的花草,很整齐很漂亮,不野也很适时的绽放。小乐人如其姓,笑的中规中矩,随时的笑、很真诚。因为太随时,搞不懂生活是不是真的这么快乐。
老规矩,喝茶,看在他逢年过节送茶份上,我也继续听他讲故事。
“老师我给你讲个我的恋爱故事吧。”他整洁的面容带着一贯的笑,只是有点小小的迟疑和犹豫。
“恋爱?你确定是恋爱?你不是一直都在爱着么。你不是一直见了体制外的说自己是体制内的,见了体制内的说自己是体制外的,祸祸了多少从小到大到老的女人了。”倾诉恋爱倒是小乐的第一次,我很好奇也就很戏谑。
“德老师,那是生活,跟恋爱是两码事。”弯弯的眉毛有点立的感觉,嘴角还带着笑。似乎这个皱着眉头笑,据说很性感?
…任何的邂逅都不是偶遇…
“我跟水仙认识,是那次朋友攒了个局,准备倒腾点虚玩意儿赚点钱。地方选的好,是个新开的藏族味道的饭馆。”
“那天去晚了,点头哈腰转圈道歉的时候,一眼她就撞进我的眼了。你知道吧,是那种撞进来的感觉。她穿着带着花边的布裙子,撑得满满的,一大堆藏式花花绿绿红红的项链手串,还稍微有点晒伤装、高原红,头发直直的淌下来。眼睛静的可怕,笑的时候都安静,仅仅一点点的波澜。挂了那么多东西,脖子还是很美。一点点的味道都能在人群里传递到我这。”小乐眼睛有点亮,笑容都没了。
“没说人家的胸,看样子是真有撞击感啊。”小乐不挡着他,他能把这感觉和身体细节无限发挥下去。
“老师你知道,我喜欢那种应景的人,虽然攒局蛮怕太突出的人出现,但穿着打扮能应景的我都喜欢。那天的局我都没给大家找乐子,当润滑剂。冷场了我也没管,只在最后分手的走了标准环节,大家互留联系方式。她叫唐水仙,说话慢慢的细细的,不认真都有点含糊,也不好听。”
“水仙茶都比你这个水仙有味道,你这一多半的感觉是后边自己编出来。”
“老师你还让不让我说了啊。”小乐很急,讲故事的人都很急,我不急,我也学会皱着眉头笑。
…任何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都是蓄谋已久…
“后边没联系。大约差不多20来天吧,她电话过来了,我接电话还有点大学通知书送达的小兴奋。她问我有车没?能不能送她去机场,要去旅游,行李多。我当然答应了啊,一溜烟儿就到她那了。夏天吧,她清爽的旅行打扮,那种下了飞机就准备游玩的那种。箱子蛮大,我一路油门踩的蛮重,她倒是说时间不急。空调开的不小,我倒是有点手心出汗。”
“马上就诡异了啊,老师你别急啊。”“我不急,你别急!”我需要捧哏般的应承一下,要不小乐没得茶喝。小乐现在喝茶喝的很没品,牛饮。
“我刚从停车场把车开出来,她电话过来了,说自己没赶上飞机。忽然,我有点幸灾乐祸的小高兴。老师,你知道那个感觉吧?”
“哦。”懒得点破他的小聪明,把我当饭局里的人呢。
“我进候机厅,看她站在那,安安静静的,似乎也不烦。她说不好意思,我说幸亏没上高速要不还真麻烦,我说我送你回去吧。她突然迟疑了一下,小声问了我句,要不咱俩出去旅游吧。其实第一次我都没听清,我问你说什么。她看着我说,要不咱俩去旅行吧。”
“哦?”我也觉得有点好玩了。
“我有点上头,她倒是安静的看着我,也看不出渴望还是随意。我脑子转了八百圈,然后就说走呗,就是没拿东西。她说带卡了吗,带了不就行了,我想也是。反正咱那单位,除了应酬和迎接领导需要人在,其他打晃晃,去不去谁知道啊。死了都给你发工资。”这种体制内的牢骚一半是得意。
“我们商量,有得票的地方,买了直接走。运气不错,敦煌有退票,反正我俩都没去过,就买了。”
“敦煌,哥去过没有?”“我是你老师,少没大没小的。”
“是是是,秃噜嘴了。到敦煌刚好傍晚,机场到市里的路,大漠落日,真的鲜血一样的,我能想到的就是鲜血燃烧沸腾的感觉。咱终于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么。”小乐不理会我的话的时候,我知道他已经找到感觉了。
“这样说走就走,我是见识了,她准备的很齐整,我是需要什么买什么。总之,这次该转的地方转了,不该转的也转了,每天都是挨着床就睡。要说感觉,就是梦回唐朝,梦回唐朝小穿越。”我开始自顾自的想象画面和感觉,小乐自顾自的说,他不看着我说的时候很好玩,喃喃自语的架势,像对着空气和观众。
…事件还是事故…
“第二天就要走了,出事了。”“你能出事?”
“老师你别急么。那天去喝酒,反正转完了么,敦煌的酒吧很好玩,上来先喝了什么唐代那种的可以喝几百碗的葡萄美酒。然后和隔桌拼桌,开始什么大敦煌酒。场面酒我还撑得住,还替她不停的挡,反正那天喝了不老少。然后就出事了,晚上稀里糊涂住一起了。老师你别笑,真的是稀里糊涂的,就算我对自己不负责、我是王八蛋,我也要对这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负责吧。我喝了酒,也变不成见女人挪不动步的人吧。反正似乎断片了,也就一起了。”
“这叫出事了?”“是啊,我没有想和她在一起啊,不是不想,是这个旅行我觉得蛮、蛮圣洁的,也应该很完美。突然感觉,怎么感觉我也筹划已久,她也筹划已久似的。”
“你是梦醒了,还是觉得梦不错啊。”
“我觉得是另外的一个我,在做梦,而我自己在一边呆着看,跟我没关系似的。”
…爱是谁的稻草?骆驼的?溺水的?…
“反正似乎一点尴尬也没有,然后就谈恋爱了。”
“确定是恋爱?”“谈么,处么,老师又抠字眼啊。”
“我们像最正常的恋人开始处了,不是说我们不正常装正常,而是莫名其妙的就很正常。恋人该做的都做了,吃饭、唱歌、节日、惦记、礼物、出去玩什么的。偶尔我发发神经消失几天,偶尔她发发神经消失几天。到最后都有过家家的感觉了,前前后后、哩哩啦啦半年多。”
“半年?没感觉啊,到现在差不多一年了,你在我这定期报到的,没感觉啊,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玩这种里格楞了?”
“没有了啦,就是那种默契,跟训练了似的,就没有想给您说。”
“春节我们去烧初一的香,你知道的那个地方。烧香不是要许愿嘛,那天我的羽绒服都被烧了大洞。我护着她把香烧完,我问她许的什么愿,她也问我,我那天也是遇鬼了,我说我许的是希望我们俩能走一辈子,她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说她也一样许的这个愿。那天冷得人呲牙,那一瞬间,我就感觉旁边的闹哄哄都静音凝固的感觉,我相信她也是那种感觉。”
“哦”,按照节奏,我需要让他暂停一下。
“我们开始筹划,忙得晕头转向,她爸妈超级喜欢我,你知道我的,这个我擅长。我爸不用说了,就是那种能把我打发就请客的架势,我妈也喜欢她安安静静的感觉。我的那套房子,就我爸那套,早就装修了,现在刚好。她妈还批了我们的八字,合的很。简直是幸福模板。”
…爱何曾存在过…
“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准备婚纱照。我找的一个摄影师,借的婚纱什么的,去山里的老县城。半荒废的那种,感觉你知道吧。先拍老街道人来人往,我们秀幸福的那个桥段。在摄影师摆弄我们的时候,我们互相望了一眼。”
小乐开始语无伦次,开始深陷在沙发里,开始空洞洞的眼睛,笑容开始重新浮现,腿直直的伸在桌子下边,双臂抱着。抗争还是躲避?
“那眼睛里的平静,就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就为了走到这里,就为了跟彼此眼神交流一下似的。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我连想都没想,就跟摄影师说不拍了,打包回家。我都奇怪那种默契哪来的,不是心有灵犀啊,就是默契啊。我一路都在和摄影师神侃,她妥妥的配搭着,所有人都很默契,你知道那种味道不。跟恐怖片似的,活死人聊天,热闹还流畅,就是和自己没关系。”小乐深深吸了一口气,人整个从沙发上浮起来了。
“回来我们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就是告诉大家不结了,反正就是不合适,不结了。各方打点完了,也没觉得累和烦。然后我和水仙拜拜了,走的时候抱了抱,我就感觉是抱了抱过去的自己,还说有空一起再出去玩和吃饭,想想也就一年功夫吧。”
…失去是开始还是归来…
“完了?”“完了。”小乐瘫回去,软软的。
“没完,继续。”
“继续?”“继续!”
“好吧,我们再没有联系了,前几天喝酒,就是叫你去,你没去的那次。我喝多了,就是吐的都想把胃吐出来得了的那种。我趴在马桶上,突然就想,水仙到底存在不存在啊。我知道我是就像先被自己使了绊子,再被所谓的爱下了套子。我使了吃奶的劲儿,奔着爱就去了,我就是再混蛋再不求上进,咱也努把力一次,豁出去一次。但走到半道儿,发现我也到不了,也回不去。我就是为了占有属于我们俩的世界,也享受了占有的世界,但就是到不了,也回不去。是不是按您说的,我不存在了,其实她也就没存在过。是不是她也这么想啊,还是别的怎么的?反正,一年就这样了。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就是那天拍婚纱照的眼神的默契,不是心有灵犀那种共鸣啊,就是纯属默契。水仙现在在我脑袋里,就剩了安静的眼睛了,安静的我都害怕的眼睛。我都觉得我慢慢也都安静了,渐冻人似的,我老能看见自己,老是安静的,让我自己害怕。”
小乐看着我,难得不期盼的眼神,我也看着他,抿了口茶,起身,拍拍他。
“爱似乎好像大概,从来都是个苦差事吧。买单,走人。”
秋初的古城,从不清冷,清爽着多彩着温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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