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友晚集老兄有篇文章写到了牛,我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十余年没见过牛了,上一次见到牛也不清楚是在何时何地了。
十年前,我想写一写自己的母亲,于是我写下了这样的文字:母亲是不幸的,大多数女人都是不幸的,她们隐忍、勤劳,她们的一生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起初是为父亲活,后来就是为丈夫活,为子女活,就是没有为自己活过。在忙碌和忍受中她们默默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最后像累死的老牛一样轰然倒地,眼中挂着浓浊的泪水。
把中国那些劳作的女人比做耕牛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老牛勤恳,无争无怨,任人宰割。在中国的六畜中,牛应该是最悲催的一个,既要用来耕种,又要用来援车,临了还可能要接受宰割,被活人食用,又或者被死人食用。“牺牲”二字用牛来做偏旁不是没有道理。
“牺牲”原意是指贡品,后演变为为了正义而献身,但是献身是有意识的主动行为,想想,牛倒不至于主动来牺牲以满足人的欲望,所以牺牲多半是悲壮的。
看淡了一切的庄子有一次有人来聘请他,他就以牲牛为例,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你见过那准备用作祭祀的牲牛吗?披着五彩的锦绣,吃着上乘的草料与豆子,看起来很光鲜,但是等到被牵着进入太庙杀掉用于祭祀,它就是想要做个没人看顾的小牛,难道还可能吗?”庄子这个人甚是爱惜自己的羽毛,让他牺牲自己恐怕是万万不能。“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这是杨朱的话,说出了极端自私者的心思,但也让人领悟到需尊重私权。
我不赞同杨朱,我知道人得有点牺牲精神,但为谁牺牲却是一个大命题。田横五百士说出来很壮丽,让人动容,那是自发行为,虽是白白牺牲,但也让人肃然起敬。史可法算是忠心可鉴,固守扬州,南明皇帝都抛弃了他,他却依然不忘气节,负隅顽抗,也算是有牺牲精神。不过清兵攻陷扬州后,恼羞成怒,公然屠城十日,死了八十余万人,不知史先生泉下有知,是否有点后悔当初?刘璋邀刘备入蜀,结果被刘备反攻,他不战而降,算是个软蛋货,但是保住了一城百姓,不知道算不算做了好事一桩?
主动牺牲乃是大义,被动牺牲就有点冤枉。不过牺牲也罢,冤死也好,都不是牛能说了算的,也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说了算的。
《管子》一书开篇就是“牧民”。“民者,冥也。”在中国传统概念里,老百姓是不开化的物种,需要人来管,所以官就是管,就是牧。牧指放牛,州官是牧,那我们自然就是牛了。牛主顺承,倒也符合州官们的期望,让你下地便下地,让你牺牲便牺牲,顺承无怨,完全按照官员的意思走,实在是再好管理不过了。
据说汉朝人把马比作乾德,把牛比作坤德,实在是贴切地很。乾主冲动,坤主顺从,牛确实是顺从的物,一辈子默默耕耘,劳而无怨,整天慢慢悠悠,偶尔耍下小脾气,倔犟一把,不过也就是哞哞两声,喘喘鼻气罢了,倘若被人牵了牛鼻子也只能乖乖跟了去。
如此说来,老子这个得道的人骑的是牛就不足为奇了。马代表进取,牛代表隐让,老子算是懂得隐让的个中三昧,做了道家的鼻祖,这导致他之后的老道们都被叫着“青牛师”,被骂为“牛鼻子”,牛于是与道家楔在一起了。
和尚被骂作“秃驴”,老道被嘲为“牛鼻子”,不论是驴还是牛,都不是什么高级玩意。大官们坐的是马,对驴与牛当然不屑一顾。牲牛倒是锦衣玉食,但也不过是虚假的荣耀,被做成牺牲,盛列于庙堂,恐也非它心之所愿,只不那些在它面前磕头的人可曾想到过它的贡献,杀它时也可曾有点儿悲悯之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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