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一
门外的天空阴沉而低压,缓缓飘落的雨水,空气流转的的是寒湿,久经岁月的房子,弥漫着木梁的潮湿腐烂的气味,还有一点压抑而悲伤的沉默。
我坐在灶口前的小矮凳,惶惶不安的照看灶里的火候,暗黄的老灯泡,照不亮房间的所有角落,我抱住双臂靠近灶口,木块很干,很容易烧着。想到是谁呀,把它从山上带回来,走了多少崎岖的路,回到这座房子的门前,再细心锯断,再砍开一块块,井然有序的摆放在屋檐底下。明黄的火把木块咬的霹雳吧啦响,炽热的火气,扑面而来,冰冷肌肤快要融化,稍微退后一点,找到适宜的距离,心思很杂乱,盯着燃烧的火苗,得不到一丝清明的头绪,应该想想,这个冬天,这个沉闷的春节,还有...
忽然一连串呼噜呼噜的声音,从昏暗的里房传出来。
“爷爷,你怎么呢,”
“呼噜呼噜”
“爷爷,你是不舒服吗”
“呼噜呼噜”
打开电灯,通过虚掩而旧黄的蚊帐,盖着厚重宽大的棉被,是一副干瘪枯老的身体,爷爷张开嘴,我屏住呼吸,侧耳听到呼噜呼噜从他的口中传出,昏暗的光线被蚊帐挡住,看不清阿公的脸,但我还是感觉他的痛苦和挣扎。不知所措的想,怎么办,爷爷很辛苦,怎么办,恍惚中,浮现昨夜爸妈的谈话
“刚刚去看了爸,很不好,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熬不过的意思是.....
不敢想那个字,仿佛不去想这个事实,就不会发生似。可是今年的冬天,很湿很冷,真的好难熬。
“爸说,我们照顾他很好,已经足够了,就这样吧”哎,就这样吧,懵懂之中爷爷是否知道自己的终局,它比他想象来早一点。
我步履踉跄的走回家,告诉爸爸,爷爷不舒服,一直呼噜呼噜的叫。
爸爸看了爷爷回来说,可能是有口痰在喉咙,不上不下,很难呼吸。然后是久久无法释怀的悲叹,其实爸爸很疲累,这个冬天,家里的老人都病倒了。隔一天父亲就要带爷爷奶奶上医院吊瓶,爸爸骑得的是摩托车,最近又阴雨绵绵,怕老人跌倒,就布条绑住老人的腰,然后再系上自己的腰。不知为何,我心里特别心酸,那一刻爷爷奶奶仿佛变成了小孩,也许,曾在爸爸久远的记忆中,他们也曾用布条背过他。爸爸是个孩子,爷爷奶奶是大人,如今他变成大人,他们老了就变回孩子。冥冥当中,命途有一种回转,他们彼此生命的连接就是一道轮回。
我当时一点不懂生死悲伤,只能静静的看着大人,他们的言语,他们的神态,最后默然回归平常。有时候觉得他们离的我很近,有时候又觉得他们离我很远,只好一个人去想解惑,家里,大家都沉默不语,好像在等待一个信号,抑或熬过这段时间?然后相约,一切重现开始?
中午,阴雨还是缓缓的下,爷爷竟然神奇的起床,坐在大堂,胃口大开的吃了一碗粥。已是冬末,温暖的初春就要来了。后来才知道,人死之前,有回光返照之象。
下午的天色愈发暗沉,厚重的云层压制着天际线。不知道是谁说,爷爷快不行了,叫小叔回来,看最后一面。我僵直的坐在椅子上,寒冷不断吸走我身上的暖气,我摩擦双手,大力的,执拗的认为,这样会好受一点。这时三姐走过来说,别难过,拍了拍我肩膀,不要伤心。我心里有点迷惘,过去以往里,哭泣更多的是因为,委屈和疼痛受伤。现在面临的是失去一个重要的人,离你很近,在你的过去和截止现在,都一直在你身边,现在有人告诉你,他将要离去,他不是出门走走,就回来。这一走,此生此世再也不回来,再也看不到他微笑的神态,听不到他关心的话语,甚至在我以后每一个平常生活片段里,找不到他的身影,永永远远消失掉,只能在旁人谈话回忆里寻回,他曾经来过我们身边。想到这里,心里难过,鼻子一酸,眼泪顺应流下来,只是一种陌生的情绪,持续在心中发酵,以至于在几年后,再次遭遇这生死之痛,那般痛苦,那般恐惧,如黑暗潮水般涌来,彻底把我淹没。
“进去看看吧,阿爸应该在等你”是谁对小叔说?
“我有点怕进去。”我听见几年不回一次家的小叔说了这样一句话。怕,是因为伤心难过,还是死亡和恐惧?
半夜,在半醒半睡的朦胧中,听见父亲压低声音对母亲说,“爸去了”去了哪里?“最后是留着泪的”是害怕吗?还是舍不得这人间?
一早上,母亲带着我去大堂,入目是排放在中间的床板,拉高蚊帐,看不仔细,其实也不敢直视,死去的人,就在那里。以前在别人口中,影视里的死亡,一下拉到我面前,我是害怕的。母亲分一条毛巾给我,跟我说,哭。还没反应过来,傍边的大伯母和三姐就哭起来,我莫名其妙的跟着哭,一整天嗓子都哑了。
在后面的一系列葬礼过场,我都处于云里雾里,看着大人的神态,听着大人们的话语,好像在这场葬礼的宴席上的悲伤被什么吸走,一切又很快恢复平常的日子。我记得在火化爷爷的时候,我不敢看,我借口上厕所,当我走出空地,我仰头回望那幢建筑上空,从一铁质大烟囱,滚出一股黑色的烟。我听见傍边有人说,这是我阿公,已被火化了。
周围是黛色的山丘,厚重的云块开始慢慢散开,阳光透过云的裂缝,投射下来,意外的刺眼,意外的闷热,我见一拨又一拨的人,哭泣和言默,面孔和声音,在我脑海里不断切换,回旋,拉扯。原来每天有那么多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爷爷只是其中一个。从这一刻,从前快乐无忧的日子被分割出来,周围的一切事物,如鬼怪张牙舞爪的席卷我的世界,似有个东西在最黑暗的角落生根,潜伏着。
后来读到高尔基的童年最后结尾那句---“于是,我就到人间去了”
二
刚刚的阵雨,没有冲刷走乌云,云层继续在空中滚动。放学后,我低下头疾步走向单车棚,推出自己的单车,车轮扎过被风雨打落的枯叶,驶过一趟积水,无意一瞥,眼神木然,紧抿的双唇,心里一突,来不及辨认,这是谁,倒影瞬间扎碎。
因要参加小升初考试,在最后一个学期,需要晚上补习,学校提供住宿,但不提供吃和洗漱,只能回家解决,家离学校有点远,骑单车要40分钟左右。所以傍晚放学,就匆匆忙忙的赶回家吃饭和洗澡,然后再急忙的回校上课。
推开大门,家里很静,只有灶口烧材的噼咧声,喊一声
“我回来了”
走进卧室,看见爸爸躺在床上,妈妈捂住脸。“妈,怎么呢?”
妈妈抹一下脸,眼眶红红的“没事,水烧好了,可以去洗澡”
“爸,你还好吗,不舒服吗?”
爸爸神情哀伤,看着蚊帐顶,沉默着。
饭菜还是中午剩下的,早已失去原来的味道,此刻我的心里充斥着不安和沉重,口中的食物,如同嚼蜡。好像从爷爷去世后,在这个家,总是有一团黑影笼罩。发现自己不再随意的找到快乐,发现身边总是那么多不如意。爸爸的身体越来越差,喉咙沙哑,艰难的维持着表象,告诉我们这是个小病,很快就好了,喝些自家山上采的中药,就可以了。可是两年过去,小病没有消除,却开始疼痛,如今身体虚弱的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房间常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我,现在爸爸很不好,昏黄的灯泡高悬在我头顶,莫名觉得光线异常刺眼,一股滚烫的泪液刺红我的眼眶,我强忍着,放下碗筷。走进卧室,
坐在爸爸的床边,我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的,比如安慰,鼓励,说不出口,这不是写作文或演说,有个东西堵在我的咽喉,难受的说不出口。
“爸,你怎么呢?”其实我更想说,爸,你不要这样子,我害怕。
爸爸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侧,他手上有长年累月劳作磨成的茧,还有感受皮肤下的温度,虽然是轻轻的抚摸我的手,我却觉得我的手像被热水烫的疼痛而不知所措,心里猛的窜起一只凶残的野兽,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阿妹,爸爸现在呢,希望你努力学习,想看到你考上大学”他是那么的期望着道。
我想挣脱他的手,但拿不出勇气,他眼里的的情绪是什么?那么脆弱不堪,摇弋不定的火光,仿佛得不到肯定,就会随时熄灭。
“我...我...”喉咙好干,视线开始变得扭曲旋转,心里的野兽在拉扯神经,无法思考爸爸的话,“爸...爸...我...”吞吞吐吐,脑里找不到一句答案。
爸爸的脸,一下子近,一下子远,我脑里乱哄哄的,只看见爸爸的嘴,一张一合,眼神哀伤又期盼,眼前突然模糊一片,很快有东西冲破眼眶,划过脸颊,感觉像尖刀。像坠落暗无天日的深海,水底的水压,像一把钳子扼住喉咙,想要呼吸,这里真的好难受。
“妹妹,要懂事,”爸爸一边说一边流泪“不要让我担心,比起你哥哥,我最担心你了”
“爸,不要这样说,我...”我好想用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喊,我不要听,爸,求你了,不要说,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让你不要露出那样的神态。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要遭遇这些,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简单快乐,不用去理解,不用承受现在令我痛苦的变化。
“妹妹,今晚就不要回校上课,留下来,陪陪爸爸”
“不,不,爸,我要上课,不去的话,老师会骂我的”我不安的强咽口水,我挣开爸爸的手,慌张的站起。我不要,我不要待在这里,我怕爸爸再讲一些令人难受的话,明知道不该这样做,明知道会令爸爸伤心和失望,还是语无伦次的挣扎的要回校上课。现在回想,当时自己那么幼稚,那么懦弱,完全无法辨析周围的感受,只能凭着身体最原始的趋利避害的反应,可耻的逃避对自己不利的,不舒服的,不幸福的事实。
房间的空气如此稀薄,我艰难的呼吸着,我不能再待下去,心里一直响着这句话,而且一声比一声响,头疼的嗡嗡作响。我压制着颤抖的双手,最后再次说了要回校的话,不敢去看爸爸的脸,双耳像被蒙蔽,听不到爸爸跟我说了什么,拖着虚软无力的脚,走出卧室。
走出房间时,我可耻的得到片刻的轻松,但过后心里的野兽把我推向更黑暗的深海。
回校途中,我一边骑车,一边顶着风雨嚎头大哭,悔恨自己,恐慌明天。我知道这是个错误,可是我控制来不了自己,只能去逃避它,害怕它。
晚上上课两节,剩下一节做功课,我低下头看试卷,抓紧铅笔,一滴两滴的血,晕开在雪白的纸上,模糊了老师精心抄录的试题。我心惊胆战的找出纸巾擦拭,可恶的是,越擦越糟,又有一滴血落下,我才发觉是自己流鼻血了。用纸捂住鼻子,刚好铃声响,可以回宿舍。下楼梯时,打算换张纸巾捂住,当没有纸塞住,血汹涌从鼻腔流出,滴在脚下的地板,走廊的白炽光异常光亮,清楚无比的彰显在周围学生的目光下。
“嘿嘿,大家看看,她流鼻血了,地上都是,还真是....”其中一个男生嘲笑道,招呼大家来看看。
我抬头疑惑的看着他们,还真是什么?他们是什么眼神?恶心,同情,还是漠不关心?脑里闪现爸爸的面孔,压抑的心情再现,瞬间头疼得快要裂开。我低下头,疾步的走回宿舍。夜雨漫烂,我撑着伞,四周蛙声回响,疾步行走中,那时想,原来自己身上所有的悲伤痛苦,是要独自承担的,别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傍观者。
三
那天后,爸爸被劝说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什么?爸妈没有告诉我,爸爸又回到以前平常的状态,一样为家操劳,偶尔与我们嬉闹,教导我们生活学习,仿佛之前躺在床上虚弱的爸爸,不过是我的一个噩梦,噩梦醒来,他还是我那心目中无所不能的英雄。只是他,说话还是沙哑低沉,隔几天还是要喝黑漆漆的中药,我已习惯家里常年弥漫不散的药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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