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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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时天色已很晚。从公司出来，径直走到楼下的麦当劳，点了份超值晚餐，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开始边看窗外的街边夜景，边享受一天中最难得的休憩时光。

并没有很好的胃口，吃饭心不在焉。格子间隔绝了世间从早到晚的热闹和喧嚣，夜晚则是弥足珍贵的个人专属，妄图食尽人间一切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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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我在这家麦当劳里，认识了坐对桌的女子，名字叫做阿雅。

我无心地向她吐槽刚刚在地铁里碰到的变态猥琐男，她拿了一叠法院判决书让我帮她看。

原以为只是短暂的偶然一遇，她却拉住我足足畅谈了整整一晚。

阿雅称呼我靓女，彼此言及各自家庭、未来职业取向，最后言及爱情与婚姻。交谈过程中，她最初以过来人的身份同我讲职业选择、讲性别歧视，然而言及爱情与婚姻时，她却一脸茫然。

她向我讲起她一个女性朋友的爱情经历。她的这位女性朋友，爱情之路坎坷多舛。

21岁，初恋。怀孕，因男友坚决流产，分手。

22岁，第二任。理不清前任与现任，鱼和熊掌一个没得。

24岁，第三任。男友为退役军人，体贴入微。只因睡前他一句严肃且令人害怕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说我妈错，不然就把你从楼上摔下去”，她选择流产分手。

26岁，第四任。相亲认识。对男友及家人屡次试探，失望至极，分手。

从此立志为单身贵族。

32岁，考虑父母遗产继承，想寻一良人生孩子。

35岁，第五任。被坑骗财产，对簿公堂。

之后重回单身，却无时无刻都在想生养亲身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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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每讲到她的朋友感情面临选择时，都会问我，如果遇到这种情形，我会怎么做。又会在讲完她朋友的选择后，问我这样做有没有错。

她对于她朋友的情况如数家珍，她对她朋友的关心深入骨髓。讲到情动处，阿雅的声音分贝斗增，尖锐的声音、招摇的手臂在人满为患的快餐店里格外突兀。她的激动、忿恨和愁闷，掷地有声，甚至，在她的讲述中，她经常分不清是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

其实，我能够听出来，阿雅就是她所说的她朋友。

只不过，在像我这样只有过短暂交谈的陌生人面前，她既想能让我对她伸出援手、指点爱情的迷津，又怕我温热的面容下掩藏着大吃一惊和不屑一顾的鄙夷，所以欲言又止、欲罢还休。

阿雅亲身经历过的感情，阿雅在每一段恋情里所经受的冲击，又岂是她冷若冰霜的寥寥数语，和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身份所能掩盖的。

她所问我的问题，她都自己给出了答案。

和不能自立的冷血初恋分手，是正确的选择；

与曾经以初恋对待她的方式对待前女友的第二任分手，并没有不妥；

同恋母情结严重、有暴力倾向的第三任一拍两散，是自我保护的明智之举；

和看上了她家世而非她本人的第四任分道扬镳，只是想找一个爱她而不是爱物质的人。

阿雅说，一直以来，我朋友都做了正确的决定。

为什么，她到现在都没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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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阿雅不是没有过爱情，她只是没有一次走向婚姻的爱情。

她曾和爱情打过那么几次以身相许、谈婚论嫁的照面，却总在快要瓜熟蒂落、喜结良缘的时候一无所有。爱情的荷尔蒙让她几次不假思索地将自己交付于心上人，而婚姻的现实和理智又使她毅然决然地坚持感情洁癖。

谈爱情时，火一般的炙热和迅疾；及至待嫁时，却又是冰一般的脆弱和寒冷。

冰火两重天呵。

当40岁的阿雅，向与她相差15岁的我，询问应该选择什么样的爱情时，我略作尴尬、沉默良久。

从曼妙的青年到初现皱纹的中年，一次次空落落的爱情将阿雅打磨成了祥林嫂的模样。

阿雅和我反复强调：我和你讲这些，是把你当朋友。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曾经。

我猜测，她大概也将同样的话讲与其他人听吧。

阿雅的爱情，因为执着于她心目中的“完美无瑕”，容不得一点错误和委屈。可是，如果你与他是你情我愿的恋爱，哪有那么多的泾渭分明、谁是谁非。

想要得到爱情，首先自己要爱自己。

别因为一时心动，就轻易交付自己的身体和灵魂；说不定哪天，你和他因为流产分了手；别对过往的恋人和感情念念不忘，因为分手时自己曾经那么绝情；别把爱情当做生活的全部和重心，因为没有面包和牛奶，你如何以最好的精神状态遇到积极的人。

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如何让别人来心疼你。

我一直都觉得，40岁的阿雅，白活了很多年。

也许，对一个没有学历、没有稳定工作、父母不在身边的她，爱情就是全部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成长，多做一些白日梦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权且是为了自己开心。

但霸道自我的圈子，对她所爱的人而言，就像是无形的枷锁。要么被死死地窒息，要么拼命地想要逃离。而娇生惯养的成长，却从不曾意识到将错误归咎于他人的同时，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恰当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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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始终坚持着那些让自己兴奋的、随性的美好。

40岁的阿雅，对街头乐队的主唱一见钟情。

周末休班去大润发血拼的阿雅，碰到了在这家麦当劳对面街口卖唱的乐队。

她是以与他人无异的路人身份过去围观的，却莫名被主唱的每一首歌所感动，从Beyond的《海阔天空》到邓丽君的《甜蜜蜜》，再到罗宾的《请你珍重》。

短短三首歌的时间，阿雅完成了驻足聆听、用手机拍视频和转身离开三件事情。

乐队演唱的三首歌，阿雅做的三件事，一一对应。

阿雅说，那个男人是只为她一人深情歌唱的。

她打算在下一次碰上他时，向他拜师学艺。

如此迷蒙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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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今晚没有在麦当劳蹭wifi。我对面，她的专属座位，等了很久，还是空的。街对面小广场上的流浪歌手，这会也没有踪影。

这是一顿没有阿雅聒噪的粤式普通话陪伴、没有她说到兴高采烈时，头屑和唾液飞溅四散的晚餐，也是一个没有街头背景音乐烘托情绪，没有乐队主唱声嗓震动耳膜，也没有驻足听众掌声雷动以示打赏的夜晚。

或许阿雅今晚早已来过。或许街头乐队早早收摊。这个街口的小广场，之前发生了些什么，我一概不知。

祝她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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