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

作者: Zzx金闪闪 | 来源:发表于2018-12-28 12:03 被阅读4次
    阿雅,虚伪的人有千种谎话,你可知道吗,坚强是唯一的办法。

    我和云之间

    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

    可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1

    “我说林大作家,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有你要找的东西啊?”明帆把握着方向盘,扭过头来看着身后的林西野,语气带着一点埋怨。他着实不相信,就这片贫瘠之地能带来什么创作灵感。

    不等林西野说话,坐在他旁边的顾爱就抢先了一步。“好好开你的车,一路上就知道嘟囔。就你那点儿能耐,还想揣测林导的心思?”

    她盛气凌人的对着明帆一顿说教,语气刻薄尖酸,却又分外悦耳动听,让人无法发怒,只能乖乖认怂。

    漂亮的女人总是如此,她们倚仗着外表的优势来获取被赦免的权利,以此得到出入无间的通行证。

    但这不意味着她们能够永远畅通无阻,一旦超过使用范围,她们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顾爱穿着一件木耳边白色衬衫,曲线玲珑,山风吹开领口,露出清晰可见的锁骨。她发丝飘动,双眼迷离,薄唇泛着淡光,给人一种性感妖冶的美感。

    可任由她百般柔情,依然不足以让身旁的林西野回眸。男人那张英俊的脸庞里写满了冷漠,犹如极北冰山上那株不愿绽放的花蕾儿。

    林西野曾和她有过交往,在她担任他剧中主演时,他主动撩拨,用那温润低吟的声音俘获了她。只是在播出之后,他以“不合适”为理由跟她分了手,态度也变得不冷不热。

    真无趣。顾爱小声嘀咕着,佯装漫不经心地看着另一个方向的风景。

    其时已是十月中旬,她在丘陵与山坡间穿梭却没有感知到半点秋意浓,只是看到有些许红黄点缀在那片深绿当中,根本微不足道。

    与顾爱同样郁闷的还有明帆。他看似表面平静如水,实则肚里憋着一股愠气,难以平复。不是他心眼小,而是那女人故意戳中他的痛处。

    他与林西野是同届校友,在读期间他的成绩一直稳压后者一头。而当毕业后踏进社会,他们地位却发生了始料未及的调换。林西野成为了目前最优秀的青年作家和导演,而他却只是个不入流的摄影师。

    而产生变化的根本原因便是他们的长相差距以及所谓的能耐差距。

    明帆也算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深知那里明暗都藏不住,换作自己他顶多算是自黑,说句恭维话打个圆场就过去了,可这话从顾小姐口中说出不是伤口撒盐是什么?他又无法反驳,只能咬牙切齿将呼之欲出的脏话嚼烂咽下。

    明帆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正安逸地看风景的他们,心里十分不平衡。他随即转动方向盘,朝着前方一处凸出的山路驶去,给了后方两人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

    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他惬心地笑了笑,然后用手指敲了敲挂在胸前的相机,发出令人不悦的声音。

    “顾小姐,你说的对极了,我就是个负责开车的,哪能知道林导他老人家的深谋远虑。”

    林西野自然是听出了这里面的酸味,只是他并不想去理会,继续把目光投向窗外。他觉得明帆这个人眼界太低,跟他并不在同一个层面。

    顾爱也没有出声,只是冷傲地瞪了明帆一眼。

    棕褐色的越野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盘旋着,像一条沉默寡言的长虫。

    沿着盘山路往前行进,周围陆续出现一些高耸入云的石山,陡立如将倾的大厦,抬头望去愈发让人生畏。山上错落有致生长着一种低矮的树木,树枝上坠着野葡萄般大小的殷红色野果,如星罗棋布,密密麻麻。

    “再往前估计就开不上去了。”明帆提醒了一句,同时放慢了车速。

    顾爱转过身来,安静地凝望着林西野。只见他起身将头伸出窗外,仰面朝天沐浴清风。

    此时已到黄昏,夕阳在正前方摇摇欲坠,散出一片漫天遍野的霞光,与山间的光景交相辉映。从他的角度看去,那仿佛是一副山水油画,令他有些神往。

    “我们就在这儿下车吧,沿途看看有没有村落。”他坐回原位,淡然地说着。

    将车靠边停放后,三人便同时下了车。

    明帆拿着相机,沿途朝着四周抓拍了几张。倒不是他觉得这里风景秀丽,而是在这山里浪费了这么长时间,不拍几张说不过去。

    而顾爱却没有那么安闲。这一路上她谨慎提防,步步为营,唯恐期间乱石杂草横生,弄脏了她精心而为的装扮。

    他们找到了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数里可直往山上,路径覆着野花淡淡芳香,深邃幽然。

    于是沿途迤逦而上,很快就到了山顶。眺望远方,视野一片广阔,眼前延绵不断的山峰黑压压地延伸到了天际,无边无沿。

    林西野心醉于此,情不自禁向前迈了一步,纵情地展开双手,有种想要环抱整个山脉的野心。但察觉到可行性不大,他的脸上浮现出后方两人未曾见过的笑容。

    天色已逐渐暗沉,在山顶上停歇了一会后,林西野便主动提出返回车内。顾爱在一边揉捏着小腿,点头表示没有异议,虽然她更想找到村落让她能洗个热水澡。

    明帆探头探脑地往下张望,凑巧看到不远处有微弱光亮,虽然不明显,但他确定往前面走下山就会看到村落。

    他本想缄口不语,但又想到其他两人都还没察觉,便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证明自己并非无能。

    “要不我们从这下去?”明帆指了指方向,兴冲冲地说,“那里我看到村子。”

    林西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神情与往常一样平淡。倒是顾爱忽然一个激灵转过身来,心怀感恩地朝着他掷予一笑。

    “走咯!”

    明帆顿时神采飞扬,步伐轻佻,大大咧咧的走在了最前面。

    #2

    从山顶到山脚,看似不远,却走了足足半个小时。

    越过石堆桥,便看到一棵硕大苍然的古槐树矗立在前,上面的每一根树枝都系有不等数量的红线,而后方隐约可见冒出几缕青烟。定眼望去,才发现住着十几户人家,房子是用简单的石块垒起的,脏乱破旧毫无美感,走近村口更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条件也忒不上道了吧。”明帆语气懊丧,表情浮夸,扭头看了一眼顾小姐,才发现人家正捂着口鼻幽怨地盯着他。

    正当他难以下台的时候,林西野贴心地伸出援手。

    “我们来都来了,不如走进去看看吧。”

    明帆猛地回复了精气神,直点头道:“对啊,说不定这里是破烂其外,隽永其中呢!”

    又转过身有些愧意地看着顾爱说:“顾小姐若是真住不习惯,尽管开口,我明帆保证陪你到天明。”

    顾爱笑了笑,并没有做出回应。

    他们走进村内,询问了一个村妇,说他们是城里来的,路经此处想来这里借宿一晚。村妇一听,赶忙停下手中农活,领他们到村长屋中去。

    那屋里面十分黑暗,需要依靠着闪动的煤油灯才能看到零星半点。

    村长从里头走了出来,得知来由后,双眼顿时放光,黝黑的脸因太过热情而显得紧绷。他是一个地道的中年农民,穿着件土布对襟褂,裤管卷到膝盖。这是他头一次见到穿着斯文得体的城里人。

    屋门外很快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杵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他们自知没法比较,只是在小声讨论着何方水土才能温养得人如此水灵干净。

    顾爱脸色有些苍白,甚至有种呕吐的感觉,不单单是因为这里的气味,还有众目睽睽的评头论足。村长在旁观摩,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便大步流星地往屋外走去,扯着嗓子高喊:“看甚呢?有甚好看?快散了散了,搁这儿碍眼。”

    遣散了人群后,村长走向他们,生疏地作了个揖:“三位要来村里借宿,不如就在俺屋这里住下,俺这屋也够大的。灶房里俺婆娘在忙活煮食,等会儿你们正好一并来吃。”

    “有劳您了。”林西野浅笑道谢,声音平和温润。

    村长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然后颇为客气地拱手离开。

    明帆在院里转转悠悠,一改初见时的偏见,对这里朴实无华的景象赞不绝口。厌倦了县城的喧嚣忙碌,身处在农家倒也有种怡然自得的感觉。

    他吆喝着想让顾爱陪他去村里逛逛,结果得到一个白眼后,只能怏怏地独自出门。

    不一会儿,村长带一个估摸十四五岁年纪的女孩来到了林西野面前。

    “先生,你是城里人,懂得比俺们都多,俺有事想求您帮帮忙!”村长将头埋得很低,做出了一个鞠躬的姿势。

    “但说无妨。”林西野站起身来,示意村长不必客气。

    “唉,俺家女娃长了个怪病,村里懂得一些医理的都不知怎么办,你来自城里,兴许能晓得什么。”他脸若苦瓜,语气沉重,用手拍了拍正垂头怕生的女孩儿,“豁子,抬头让哥哥看看。”

    林西野顿生疑惑说道:“她就叫豁子?”

    “也不是,”村长尴尬,“不过……还是让她自己说吧。”

    女孩依然没有抬头。林西野缓缓向她走去,俯腰双手搭膝,像个私塾先生对着新来的孩童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原本想要后退,却被男人贴近过来散发的气味吸引住了,定在原地贪婪地呼吸着。

    那种味道,朦胧而又致幻,在她的世界里未曾有过。

    她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里头有什么东西在胡搅蛮缠,许是挣扎得累了,她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像是阿公遗留下来的黑玛瑙。

    林西野也正好可以看清楚她的脸。她的上半脸同寻常女孩一般,有着这个年龄本该有的模样和朝气。但下半脸却毁于她的嘴巴,她的上唇犹如被人用锋利的小刀从中间切割,随着生长两边聚拢凸出,如同猪鼻子一样丑陋。

    “快啊,豁子,告诉哥哥!”村长抖了抖手,急促催着。

    “我…叫阿…阿雅。”她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但不知道这是她内心本意,还是阿爹的推波助澜,她只知道说完就后悔了,烧红的脸自然而然地又沉了下去。

    自从她明白了阿雅是美丽的意思后,她便再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也不愿意提及。村里人叫她豁子,叫她怪物,她都欣然接受,因为这就是她的宿命。

    林西野蹲下身,拉起她的双手,“阿雅,这个名字可真好听。”他的声音毫无杂质,空灵而又温暖,仿佛一层棉纱将暴露的少女层层围住。

    “就像你一样,朴实纯真。”他笑着,像极了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这是阿雅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夸奖,她不敢说话,怕忍不住会颤抖。

    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几张村里男人的面孔,但没有一个可以与他相比。他们的言语浑厚粗犷,或多或少都带着硌人的土味,唯有他的,像一汪清澈的湖水。

    她静谧地浮在湖面上,伸出手想去触碰那轮正对着的,唯一的月亮,却发现是如此的遥远。

    #3

    林西野站起身来,村长便赶忙凑上去,满怀期待地问:“先生,如何?”

    他迟疑了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深感抱歉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并不认得。”

    这话平缓且不突兀,但在村长听来却犹如五雷轰顶。他原本已盘算好,再难也要带着阿雅去趟县城求医问药。

    可这是连城里的大人物都不懂的症状,即使真去了,也是举目无亲,四处碰壁,又能有什么用呢?

    村长打消了念头,眼中泛着泪光,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唉声叹道:“罢了罢了,都是命啊!”

    坐在院内木凳上的顾爱,一直都在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她同样注意到了女孩奇特的嘴唇,那是一种唇裂症状,算不上什么疑难杂症,可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奇形怪状的异变,等同于一生的诅咒。

    所以,林西野的回答让她不由诧异。她抬头望去,只见他伸着冰凉的手安抚着村长,脸上歉意犹在,表情也僵硬得难看,甚至从中还能察觉到一丝凉意。

    村长妻子从灶房里探出身影,对着两个客人朴素地笑了笑,打了声招呼后,便唤她丈夫女儿过来帮她忙活。

    林西野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不苟言笑地坐到顾爱旁边,耐心地等待开饭。

    晚风徐徐吹拂,像一双轻柔的手,拨弄着树梢,弹奏着夜中话剧的开幕曲。

    “林导,这剧本想得怎样了?上边催促得紧呢。”顾爱突然开腔,扰乱了此时的清宁。

    林西野并没有责怪,反倒是用戏谑的口吻回答:“剧本已经写好,就是在等待演员就位。”

    这是今天他们第一次交流,不免让她有些喜出望外,但又看了一眼他棱角分明的脸,感到有些怯意,那如冰山般拒人千里的魅力里,沉淀着许多惊人的秘密。

    阿雅在灶房里偷偷地看着林西野,同时也注意到了旁边的顾爱。她好美,犹胜画中仙女,这是阿雅所仅有的词汇里能挤出来的溢美之词,也是一条横亘在心间的鸿沟,赤裸裸地表明她们的差距。

    她感到焦虑不安,同时还有沉甸甸的失落,比之刚才被判无药可救还要再深几分。

    她不认识顾爱,却在心中对她产生了敌意。

    村长看到女儿对着窗外发呆,以为是闲的没事干,故而在端出饭菜前,嘱咐着她给每位客人舀一碗桂花酿。

    这个突然的安排让阿雅一扫阴霾。她心情大悦,同时也萌生了一个蠢蠢欲动的想法。

    她搬来了藏在深处的酒坛子,打开坛盖,便有一阵清香袭人而来。她不由心动,想到了第一次喝这酒时的感觉,绵甜清凉,如沐春风。在她看来,喜欢一个人也是如此。

    她拿出三个碗,其中有一个是她一直在用的,标着特殊的记号。她不知从何而来生出一股勇气,大胆地拿起酒端子,舀起一勺子酒,轻轻地倒进她的那个碗中,谨慎得像是在做一场庄严的仪式。

    看着酒碗逐渐被填满,阿雅也觉得自己的内心愈来愈充实。自他到来后,日子才算刚刚开始。

    阿雅端着酒从灶房出来,目光向着林西野汇聚。一想起他会用着她的碗喝酒,她的脸上便出现了一对可爱的梨涡,不深不浅。

    明帆刚从外面回来,正好撞上饭点。看着桌上颇为丰富的饭菜,他饶有兴致。说了句客套话后,他便搓了搓手,找个空位置坐了下去。他扒了两口,眼神正好瞟到端酒过来的阿雅,差点没把饭喷出去。

    林西野上前抢过阿雅手中的托盘,对她温柔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饭桌上。

    这一举动,阿雅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有些羞赧。他又一次闯入了自己的心房,用他身上的味道,强而有力的冲击着,他蛮横不讲理,可自己却心甘情愿地选择服从。

    顾爱闻到了这扑鼻的清香,顿时感觉头脑中的眩晕缓和了一些。那碗里的液体粘稠澄清,粼粼的泛着亮光,好似在这黑夜里,它才是那轮明月。她指着问道这是什么酒儿,村长乐呵呵地回答这是用桂花和山里浆果酿成的甜酒。

    她很满意这个答案,听起来安全无害,便端来一碗,打算舀一勺来喝。

    她刚要送入口中,就被冲过来的阿雅打翻了勺子,那液体似有灵性,在空中翻了个跟斗,不一会儿全落在她的身上。

    “你没长眼啊?死丫头!”顾爱猛然站了起来,用手慌乱拍打着衣服上的湿痕。

    “你不知道这件衣……”她很想把话说完,只是看到了林西野那霜冻般的凝视,如同被两条冰凌瞄准了心脏,她咽了回去,忐忑地坐下,改口柔声说道:“算了,我不计较了。”

    明帆在旁看着,觉得这一幕十分有趣,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笑出声音,只能假意地夹了块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村长妻子慌忙站了起来,拿出自己粗布条便要帮忙擦拭,弄得顾爱尴尬无比,只得一边道谢一边婉声推脱。

    而村长则在端详着他那犯错事的女儿,思忖着她刚刚那怪异的举动,不知是被勾了魂还是中了蛊。

    但无论如何,道歉是必不可少的。他大声吼道:“豁子,快过来给姐姐道歉。”

    阿雅有些失魂落魄,就连阿爹的声音也没听见,只顾得低头不能抬起。

    她只是想保护她那份藏于碗里的心动不被破坏,却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急切冲动。在她打翻那勺酒的瞬间,便已经失去了那份纯真善良。她担心,那个人看到丑态百露的自己后,会不会就此讨厌她了。

    村长见她没有反应,颇为恼怒地起了身,刚想要上前,便被林西野阻拦了下来。

    “孩子而已,天性使然。”他和气地劝道。继而他走向阿雅,看着她哆嗦害怕的模样,感到有些心疼。

    他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阿雅的头,温存哄道:“乖阿雅,不要难过了,没事的。”

    接着他伸出手指,比出拉勾的姿势。“下次不要再这么调皮了,答应哥哥,好吗?”

    这个富有童真的动作,让阿雅如梦方醒。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将手指搭在他的手上,交织着进而缠绵。

    她将这份承诺当做是一种永不背叛的誓言,面红耳赤的同时,内心里的喜悦拨开云雾重新出现。她笑容灿烂,望向他那双如湖水般的眼睛,明晃晃地像是心头里藏着的爱恋。

    #4.

    吃完饭后,阿雅和她母亲一起洗着碗盘,村长领着顾爱去到洗澡房,明帆坐在屋子里把玩着相机,林西野倚靠着一棵老树,拿着纸笔不知在写什么。

    夜色渐浓,悬挂在空中的月亮皎洁温柔,四周有零散的星光点缀着,倒也显得不那么孤单。

    阿雅满心思都在想着林西野,也不知道自己在洗着什么,丢了魂似的一个劲地傻笑。

    在她的脑海里,他穿着一身大红衣服,风度翩翩地朝着她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在村口那棵姻缘树下,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他伸手帮她整理。他的眼中满怀宠溺,在她还没来得及准备时,低下身来,轻轻地,在那张粉妆玉琢但仍有缺陷的脸上,吻了一下。

    饶是想象,她也面泛桃红,心跳加快。

    她母亲看着她奇怪的模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关心问道:“豁子,你脸怎地红扑扑的,是病咯还是甚?”

    “我没事,好得很呢。”她脸色有些不自然,甚至有一刹那地凝重。过了一会,她似乎在内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便正色地对母亲宣布:“阿娘,你以后还是叫我做阿雅吧,其实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她母亲审视了她几秒,脸上浮现着一丝讶色,但没有说话。她或多或少地猜测到了原因,觉得后脊发凉,但不知道如何处理,只能默默地继续洗着碗,忙完后便匆忙离开。

    阿雅将碗盘端进灶房后,满心欢喜地带上了门,在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了林西野朝自己走来。

    他脚步很轻,却声声紧扣心弦,让她紧张地不知所措,甚至连呼吸都开始有些急促。

    她听到有一个温柔的声音,“阿雅,哥哥想要去村里看看,你能陪我吗?”

    她顿时愣住了神,许是欣喜过头,只觉脑里嗡嗡作响。

    “怎么?不愿意吗?”他伸着手,安静地等待她的回应。

    她急忙地摇头,表明不是这个意思。接着她鼓起勇气,走到了他的身边,将小手紧扣在他的手上。

    她感觉到了他手上的温度,似一股热流涌入身体的每个角落。不同于阿爹的手,她还能从中体会到不曾有过的满足感。她想一直紧紧握着,永远都不要松开。

    林西野多少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他并没有觉得奇怪。他认为这个村子狭小局限,物质与感情都匮乏贫瘠,这个有着缺陷的少女只会遭受无数訾议,生活得不尽人意。

    他们萍水相逢,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给少女的豆蔻年华多一点关怀,留下温暖的回忆。

    #5.

    山村的小道像一条条波平如静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灌木丛里,那些因晚风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忙碌的清晨。

    阿雅带着林西野走到了村口前的大槐树下,向他介绍着这是村里的姻缘树,也是相爱的男女拜堂宣誓的地方。那些红线便是一段段故事的证明。

    一直以来,她都会被那样的浪漫所吸引,但却被村里的人禁止拥有,允许的只有羡艳和无奈。

    林西野坐在树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看她心头落寞,便轻声叫唤了她过来。

    他拿出了写作的本子,从后面撕下一张纸。那纸在他的手中如魔术般变化,很快就成为了一架造型独特的纸飞机。

    “哥哥,这是什么?”她尝试着这个称呼,但说出来就觉得自己在腻歪矫情。

    林西野不以为然,顺着她的问题解释:“这是纸飞机,只要你把它扔出去,它便会在这空中飞行直到回到你的手里。”

    阿雅挠了挠头,这对于她来说依旧很难理解。他将纸飞机放进她的手里,平静地说:“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你来让它飞行。”

    她迟疑着,往常的生活经验告诉着她,扔出去的东西都只会一去不复返,更何况是手里这如同珍宝般的纸飞机,即使只是弄脏了她也一千个不愿意。

    林西野读懂了她脸上的表情,他伸出手来,轻盈地搭在她的手上,贴近她的耳边说着:“别怕,相信哥哥,它会飞回来的。”

    他的语调很柔,听起来声音沙哑但饱含磁性,让阿雅感觉自己身处于盛夏时的深山树林里,那个地方她可以待上一整天。她索性不去抵抗,用力将手中的飞机扔了出去。

    它在空中滑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留下了深不可灭的痕迹,然后又奇迹般地拐了个弯,回到了阿雅的手里。

    “真的,真的回来了!”阿雅欣喜雀跃,手高高举着的那架纸飞机,像是重新拾回丢失已久的美好记忆。

    她不知道他送这份礼物的含义,只知道月光下,她看到的,那如花蕾绽放般的笑容,愈来迷人。

    顾爱从洗澡房处回到了大屋中,神色果不其然地带着恼怒。

    那个地方简直让她发疯抓狂,不仅脏乱发臭,四周还有几只壁虎在探头探脑地缓慢蠕动着。万般犹豫下,她勉强洗了个头。而在那期间,屋顶上还掉下只飞蛾落入水中,吓得她全身发抖。

    明帆在屋内坐着,自然看到了顾爱的到来,便正好借着煤油灯的微弱亮光,偷偷地打量着她出浴的模样。他注意着她湿淋淋的头发和几乎透明的上衣领口,发梢上的水流经白皙的脖颈滑入了她的锁骨。在他看来,此时的顾爱宛如洛河里踏着凌波微步的绝尘仙子,飘渺纤然。

    顾爱察觉到了明帆正在笑吟吟地看着她,心中便生出一种厌恶。

    她刚要坐下,便注意到屋外传来了动静。她看到了林西野正牵着阿雅的手,有说有笑地走进院子里来。

    明帆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先是觉得不可思议,然后询问顾爱是否知道些什么。

    顾爱没好气地敷衍道:“林导喜欢同孩子玩不行吗?”但她心里清楚,林西野的柔情只会用在他的工作上。

    “说来倒也是,这女娃娃是挺讨人喜欢的,只不过却长了这么个病。”明帆接着话茬,不咸不淡地说着,顺手还剥起了花生。

    “不过这病放到县城里压根就不算个事,我认识一朋友,就是专业处理这些个问题的。”他故意在“朋友”二字处加重语调,以便彰显他的人脉宽广。

    说完他便精挑细选出十几粒圆润饱满的花生米,捧在手心里想给顾爱品尝。可抬起头才发现人家根本没空理会自己,一门心思全放在了院里的林西野上。

    明帆心中愤懑,顿时想要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但又怕疼,于是只能将手上这抔花生米只塞入嘴,以此作为自作多情的惩罚。

    #6.

    顾爱看得心烦,便气呼呼地离开了大屋,转而向村长安排好的睡房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四野阒然,林西野看着越发沉寂的月色,心中有着隐隐的感触,他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

    “该去睡了。”他平淡的说道。

    阿雅并没有理会,反而将手握得更牢。她不舍得,也不敢松手,一旦松开,她就会掉落到最初的万丈深渊里。那里空无一人,四周都是无际的黑暗,她已经无法去承受了。

    林西野看向她,粲然一笑,说:“我们明天见!”

    他许下的这个承诺,是介于黑夜与清晨之间的黎明,鼓励着阿雅不要害怕。

    她点了点头,不再拒绝。

    她红着脸,与林西野分开而走。在经过父母的房间时,她恰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娃儿也是命苦啊,她这辈子都是这里的人了,还去喜欢上城里人,富贵人家怎个会要她?”

    “那先生正好明早儿就走了,对娃儿来说也是件好事。”

    “……”

    后面的她没有办法继续去听,只觉得此刻天旋地转,让她摸不清南北,分不清脚下的地是软是硬。她摇摇晃晃地找回到房间,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任由眼泪滑落流进耳朵。

    林西野看了眼怀表,此刻正好是夜间十一点,距离落幕还有一段时间。

    他撕下一张纸来,娴熟地折叠成一朵百合花,在月色流泻中盛开,与阿雅一样纯洁朴实。

    他带着纸花走到了阿雅的房间,却意外地看到门没有关,往里一探,便看到了如醉酒老汉般瘫在床上的她。

    “阿雅,怎么了?”他扣了下门,然后关怀着问。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内心的不安得到些许缓解,但依然止不住那错愕间的颤抖。她迟滞地起身下床,用发红的双眼无助地望着他。

    她注意到了那纸花儿,却没有好奇,而是开始解开她衣服上的扣子。

    很快,她裸露地站在房间中央,宛如圣洁的天使将要降下恩惠。

    她惝恍地低下头来,如求助一样哭着说:“哥哥,你要了我吧!”

    泪水从眼中流出,汇聚在她的鼻尖,滴下陷入到那道裂缝中,而后又奇迹般挣脱离开,落到那处微微凸出的山峰里便消散不见。

    林西野略微有些茫然,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他把门轻轻关上后,转身凝视着女孩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沉默地向前走了过去,伸出双手便将她揽抱在怀中……

    #7.

    那样的夜晚,给了阿雅一个终生难忘的梦。她从未在梦中见过清风绿水,也没能听到鸟声鸣啭,在空寂的深山树林里,她埋进那人的怀里,深呼吸,闻到了那个人特有的香味,温存得令她陶醉不已。

    直至清晨,她才舍得从啁啾中醒来,脸上酡红依旧未褪。

    她在房间里并没有看到他,想来是在为她准备早食。她腼腆一笑,本来打算做一个勤快利索的好女人,却被他宠成了娇生惯养的小媳妇。

    那些摆放在床头的纸片玩具,在她看来,是那个人欲擒故纵的“定情信物”。

    屋外传来嘈杂的动静,她闻声便下了床,期许地打开了门。

    她以为可以如她所愿,所以毫无准备。当她迎着阳光,看到那个人在拱着手,恭敬地道别,内心里的喜悦一下消失殆尽。

    承诺,是最虚假的谎言,它掩盖了黑夜的恐惧,也隐瞒了不是天亮的事实,实际上,它没有架起桥梁,却使得天堑如巨。

    村长将一小坛子的桂花酿当作是饯别礼物,明帆上去接住,他含笑地握着村长的手,寒暄式的说着几句感谢的客套话。

    林西野看到了脸色苍白的阿雅,便晃了晃手,向她打了声招呼。

    “我会想念你的。”他斯文如故,脸上不悲不喜。

    “你,你还是要走吗?”阿雅执拗地问道,但听起来像是为了下一步的妥协。

    “是啊。”他点了点头,似乎没有观察到她频临崩溃的神情,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那你还会回来吗?”她几乎哭出来声来。但大风吹过,她的哭腔变成了含糊不清,林西野并没有听见,转身便已走远。

    顾爱看着阿雅,看出了她那眼里的情意,就好像一个怜俜女人,在为她那赶赴沙场的丈夫践行,那种缱绻难舍和顾虑不安,是一份难以演绎的心境。

    她看了许久,内心波动依旧。一场离别戏的灵魂,来源于演员的本色出演。

    明帆看了她失神的模样,觉得很奇怪,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林西野的声音打搅了氛围。

    “我们走吧。”他说道。

    他们走出村口,阿雅不顾父母的阻拦,也跟在他们后面。她依然觉得天真烂漫能够挽回他的心软,所以她加快了步伐。

    林西野回过头来,并没有感到疑惑,只是一边走着一边朝着她说:“阿雅,快回去吧,我们真的走了。”

    那声音和之前一样柔和,却已杳无情感,如同一把朴刀,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关联。他的眼睛里,除却一潭冰凉的湖水外,便没有其他波澜,更没有她的存在。

    阿雅停下了脚步,任由风在脸上胡乱的呼啸,她终归还是茕茕而立,在一片幽暗的世界里,看着那个人渐行渐远。

    他们原路返回,很快就到了车上。

    林西野望向窗外,他在回忆着昨晚,也在回忆着阿雅,甚至是那棵槐树以及那片土地。所有的东西都在他的脑海里汇集,他在整理,直到框架成型。

    他拿出笔,从中提取出一些关键词,写到了本子上。它们排列整齐,井然有序,串联起来就是整一个故事。

    他倚靠在窗,看着晨曦呼出一口长气,满意地在故事的结尾处画上了句号。

    “此剧于凌晨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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