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困觉猪
家门口菜地小寒后的这一天,恰好周末,驻足书房,挑了七卷本《追忆似水年华》,重温最后一章《重现的时光》。作为意识流小说的巅峰之作,普鲁斯特的文字,无论从哪一卷、哪一章、哪一页开始读,都极具吸引力,百读不厌。诸如某个场景的一片遐想,我都可以细加回味。
三百多万字,末句破折号后面的八个字——“那就是在时间之上”,突然想到普鲁斯特在写这部著作之前的一段文字,“有一天晚上我出门去,人们觉得我脸色比以前还好,因为看到我还居然完美地保留着我那一头黑发而感到惊讶。”
瞬间有一种莫名的顿悟——在时间之上,真有一个让人们彼此看见的深广些的生活,而我真实而从容地活在当下,试图透过时间的窗,回溯日常,发现那些微小却意义深远的画面,何其幸运!
暖心2+2有那么一日,在街头遇见一好久不见的老哥,他身材高瘦,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寒暄几句,毫不掩饰地对我说,“你的头发少了。”感慨时光易逝之余,丝毫不提我头发全黑的事实,我自然笑而不语。
据说人活一百岁,第一因素是基因,遗传至关重要。我奶奶九十六,丝发几无白。我父亲七十四,鬓发皆黑。我当然亦在发黑之列,我得感谢我的祖辈。
据说第二因素是身高。“抖音”里有一种说法,2015年公布的一份数据(未考证),长命百岁的身高标准是一米五七点四六。也有科学家认为,人类存在一个最适宜生存的高度,男子165~168厘米。是否是常识亦或科学,可信或不可信。幸运的是,我在所谓的标准和最适宜的高度内。当然,我也不会被身高或数据所累。
对一个“五十知天命”的男人而言,更幸运的是父母健膀,乡间生活惬意自在。儿女各安其生,拼出自己的精彩。
这一年,经历了太多的不真实——身边有一些人离去,有的年纪尚轻,毫无征兆;有的病痛缠身,未及抱孙。疫情在线,世事难料,人生不确定又何其艰难。而我,依然能常伴父母,关照子女,夫妻相守,交好朋友,又何其幸运!
小馄饨“来吃午饭,我们空,菜都有,一下就好的。”周六上午,母亲的电话又过来了,她总是脱口而出,尽管没说我们回家,对她来说是一种快乐,是她现在所有的快乐。
媳妇朝我看,我点头,她便连说好的。每逢周末,我们也习惯了回家走走。也有例外,就像盖尔芒特先生曾风趣地确定过那样,“不能来,就撒谎。”那多半是我“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的状态。
此时,对我来说,我可以离开书房,离开波特莱尔眼里“广袤而浑圆的苍穹”,去贴近土地和村庄,去蹲守一门心思与竹为伍的篾匠,去嗅闻灶间“噗嗤”的盐油锅巴,它将对我带上特殊的情味,具有不同寻常的印记。
我洗个头,整装出发,顺便带上两箱牛奶和两壶油。这也是母亲特意交代的:奶奶喜欢吃纯牛奶,出院回家每天可以喝点,顺便过年备点油。
车子上了岭。
母亲正和邻居说着什么。几个长竹编上,这次换了花样,晾着干菜。过了几个太阳晒得瘪软的萝卜条,装在竹篮里,待腌待炒。
灶间,新鲜大萝卜炖在小火炉上。炭火正旺,切成块的萝卜在沸水里翻滚,一点一点地渗出了它的原味,有点寡淡,有点微甜。待挑净洗净的香菜、菠菜入锅。
菠菜和香菜小姑拿着小盆问我,“冬笋怎么烧?”我说,也放火锅里清炖吧,嫩。
这一锅清炖,筷子夹一撮,烫几秒出锅,清口落味。满满的一大盆香菜、菠菜和冬笋,尽落了盆底。
萝卜冬笋火锅小姑的红烧鲫鱼也不错。为了迎合我们的口味,她特意放了些青椒,肉嫩辣鲜,一定又是光盘的模样。
还有切片蒸的腌肉,一摆盘就让人嘴馋了。小姑父一边夹两块,一边嘀咕着,腌肉再切大片一些。估计是好吃,大块的更带劲吧。
小姑昨日读到了我在“钱江晚报 小时新闻”里的那篇小文,提到了那张照片——母亲、我和阿哥的合影。我便翻出来,让母亲看。
“你还小,三四岁样子,你哥六七岁。”母亲接着说,“那时你还没有去放鸭,还吃奶呢。”媳妇笑了起来。母亲说得更起劲了,“你站着都要吃的。人家说,奶多吃点,身体好,小时候你奶吃饱的,你看现在身体多少好。”
母亲把这隐秘抖了出来,我多少有些尴尬。时间沉淀了一切,又折返回来,而我们有幸听闻了小时候鲜为人知的真实故事,也渐渐懂得——儿子任何时候的幸运,都源于父母绵延不绝的爱。
“我爹呢?”
“进大山挣钱了。”小姑一边端菜,一边笑着说。大姑去医院陪奶奶,今天小姑掌勺。
“那边又催了,说凑天气不太冷,做几天活。你爹晚上住那边,不回来。四个背篓,每天一个工夫。”母亲说着这话,心里一定是挺暖挺自豪的。这老篾匠,还是有人惦记着他的手艺。
“大山高,还以为三轮车上不去,你爸说还好。”母亲又补了一句,心里也一定惦念着我硬朗的父亲。
“好的,阿爹欢喜点酒,晚上喝点,不开车也放心。”
家门口,菜地依然葱绿,青菜、香菜、大蒜正当季。竹篱笆边的那棵枇杷,第一次开花了。
后备箱里,母亲备了些蔬菜、猪肉和鸡蛋。媳妇去倒车,我和母亲作别,母亲又说着“几号放假”这类的话。
一路上,我想:如果我能用热情和善意来书写目光中的土地,让内心的光芒照亮世界,我又何其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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