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反复重复最多的画面，总是一直定格在脑海的那一时刻。
我现在都依稀还记得啊。那是一群穿着土黄衣服的日本军人，他们拿着枪，指着我的脑袋，咿咿呀呀的叫个不停，讲着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我记得他们的眼睛是红色的，应该说那个年代里的人，似乎眼睛里都泛着红光，就像一群被惹毛的山猪，势要把一切破坏殆尽，消弭殆尽。
我记得那个场景，那群日本军人在那里叫着，笑着，把我当成了一尊奇怪的人偶似的，反复地拍打着，任意的搓圆捏扁。
那时的我害怕了，我的双腿不住地颤抖着。曾经在我脑海中无数次涌现的英雄视死的勇气不见了。我的心全被那恐惧占据着，周身慢慢地变得孱弱，变得如同泥塑的伪物。
在那群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面容熟悉的女人。她此刻正在人群中一脸难过的看着我，忧伤地落泪。也许此刻不单单是在她的眼里，在围观的每个人的眼里，我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已经踏入鬼门关的将死之人。
此刻一个重大的抉择摆放在我的面前，生或者死。
我的眼前此刻变得虚幻了，出现了一个白发白髯的老者。他把这两个选择摆放在我的面前，让我来选择。
空气中传来了这个老者的声音：“要么生，要么死。”
生存也就表示我在众人的眼中，从此变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求生者，也就表示着我将被我所爱的每个人唾弃，背负着无尽的罪活下去。我每多存活一日，我背上的脊梁就弯一分。等到我最终可以看到我自己的影子时，那时也许就是我将背负着自己的罪，慢慢地沉进黄土里的那个时刻了。
死亡代表着一切就在此刻结束，包括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生命中需要去守护的那个女人，包括最终留下我灵魂即将诞生的新生命。
她们终将失去一个男人的庇护，在这岁月的裂痕中随着普罗大众一起消逝，不被任何人记得。
此刻那个红眼的日本男人举起刀来了，眼神凶狠。
烈日下的日本男人身形佝偻，长满了黑毛，举刀的动作让我想起了野地里挥舞棍棒的野猴子，十分的滑稽。
我想我最终看来还是应该选择死，至少这样，她们终将能够活在苦难的世人当中，满心悲痛的走完这一程。
也许这应该就是我的结局，我的生命就应该在此刻画上句点了。
但是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他们真的能如我所预想的那样，安稳的走完这一程?
这一刻，时间停滞了。此刻的画面在我的眼前定格，我的神思似乎漂流起来了。我站立起来，走过围观的人群，走到那个女人面前，抹去她眼角滑落下来的泪水。
我又颤抖起来，我开始变得怕死了，我开始变得懦弱起来。我的脑子麻木了，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仿佛看到了离我很远的场景，包括遥远的未来。它们在我的眼前反复地闪动着，如真如假，如梦如幻。
我舍不得，我好舍不得。
那一刻，意识终于又清醒了过来。我依然跪在那个黑猴子的面前，另一个大胡子的军人抓着我的头发。闪亮的刀光反复地晃动着，晃得我的眼睛有些酸痛。
我终于决定了，决定放下我那为人的尊严，为了我的未来，我这舍不得丢弃的未来，继续活下去。
过去了多少时光呢？此刻，这一幕如今却又重现在我的眼前了。
依然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场景，不过这一次，却是一群新时代的人绑着我这个旧时代的人而已。
一大群的绿色和红色在我的眼前反复的闪动着，影影绰绰的画面震得我眼睛发昏。一群年轻人扯着我的衣领叫嚣着、痛骂着，把我视作角落里一只残败不堪的柳枝。
我看见那些对我叫嚣的人群里面，有我的长辈，有我的亲眷，也有那个复刻我灵魂的，一个状若疯狂的生命。
每个人都被毫无保留地逼迫着讲出自己的过往，被逼迫着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放下。
这时我又想起了那年艳阳下的短暂的那一刻，想起了那个举着军刀满身黑毛的日本军人。
这一幕竟和我曾经历的那一幕场景如此的相似，难道今天就是我的结局之日吗？
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此刻又一次无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此刻他没有再给我指出其他的道路。他只是安静地呆立在一旁，露出奇怪的笑容。
此刻，一只巨大的拳头扑打过来，带着一股强劲的风，径直朝着我的脑袋招呼了过来。无数的红色开始弥漫我的眼睛，那红色遮掩了我的视野，和无数的绿色交叠。颜色的奇怪交汇让我头晕目眩。
紧接着，拳头又如雷雨般朝着我的周身袭来了。我的后脑开始昏昏沉沉，慢慢地，一阵紧密的疼痛感传来了，让我有些昏昏欲睡。
我仿佛掉进了寒冷的冰窟，尽管此刻的太阳依旧和曾经那么火热，但我的周身却仿佛被裹上了一层寒气，冰寒刺骨。
这一刻，我看到时间又悄然地停滞了。每个人的动作都停顿了，被定格成了胶片里不动的影子。
此刻我得以在这繁杂的烟火气里，看清楚每一个人的面貌。
每个人都被强按在地上，表情苦涩。他们脸上的血渍如同被涂抹上去的油彩，让他们如同上装未完的戏子，一半真实，一半虚假。
然而这人世间，到底哪一面是真实？哪一面是虚假？又有谁能够分得清呢？
我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看到了那个曾经在人群中为我流泪的女人。
这时的她比以前更老了，白发苍苍，皱纹布满额头。
我想此刻应该就在这里结束了吧，终将还是要在这里结束，终将还是不能陪着她走下去呢。
我伸出手，试着去抚摸她那满是皱纹的脸颊。
这一刻，我忽然清醒过来了。这一切就像曾经那时一样---人群再一次动了起来，我也终于从寒冷的冰窟，再一次掉进了炽热的阳光之下。
这一刻，打斗忽然停止了，人群中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那最后的审判终于来了。
那是谁呢？那是我曾经愿意去舍弃一切都要去守护的，我那复刻的生命。
“打倒汉奸，打倒卖国贼！！！”他大喊着，举起了一把明晃晃的锄头，朝着我的脑袋，狠狠地拍过来。
也许这就是我的结局了，此刻我仰着头，再一次仰视那耀眼的阳光。
“那阳光，真耀眼呢……”
那一刻的抉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