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头一次我出院那个所谓的家里尚有微温,那这次便已是四面冰封了,他们冷酷哀绝的眼神,让我气馁得不再期盼春天的身影。
又是一个早晨,睡意正浓的我眯缝着眼去卫生间小解,一阵痛快的哗啦之后身下还在哗哗不停,我顿感不妙急急地低头凝眸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解了半天全是殷红的血水。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手心直沁汗,迅速提了裤子起身直奔卧房。
“哎!我这小解了半天都是血,你快下去问问你妈是怎么回事?”我用吓得绵软的手去推正蒙头呼呼大睡的小赵宽阔的后背。
“嗯——,”他嘴里拉出长长的尾音后两手臂上举,两腿伸长后翻身背对我又不动了。
“喂,你去问问看啦。”急得手足无措的我又推他后背道。
又一个长长的哈欠之后,他不耐烦地哎呀一声,一轱辘起身去了楼下。
五分钟后他返了回来,也不看我又钻进被窝蒙头睡了。
“咦?我叫你去问,问了回来也不给我个答案,怎么回事啦?”我的喉咙里瞬间燃起滚烫的炉火。
“嗯——,是要生了。”他很平静地嘣出了这几个字,但字字如雷震穿我的耳膜。
“要生了?才刚七个月,早产?”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紧张得再次追问,可惜他的嘴象贴了封条那般严实。
“既然这样,还不去医院?”我又问。
他猛然坐起怒视我,说:“生了怎么搞啦?”
我被他惊得身子一缩,噎得一时无言以对,但孩子是能说不生就可以不生的吗?我深知不能等,赶紧离床漱洗准备去医院。
我出门时,他已眯眼坐起,一副极睏的样子。
我走了一小段路又回头望,跟我希望的一样,他在后头慢摇着身姿,丝毫没有即将为人父的欣喜,倒有点走向刑场的悲壮。
住院部三楼五号房,房内两个床位,我的床位靠近进门的地方,小赵一进门便一屁股沉沉地压了下去,或许他感觉还欠那么点舒适感,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闭着眼,眼皮微颤。我知道他只是装睡,至于心里在酝酿什么,我无从得知。
很快,我被护士领到了隔着两个房间的病房,她们吩咐我在仅有的一张病床上睡了下去,随即挂上了催生针。
“肚子疼不疼?”医生问。
“不疼。”我回。
“不疼捏乳头,左手捏右边的,右手捏左边的,重复捏。”
我照办,别说还真有效,腹部开始隐隐作痛,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加重,时间间隔愈来愈短。
下午两点,医生结束了点滴安排我进了产房,躺在冰冷的产床上,偌大一个注射器扎在了左手臂上,疼得我呲牙咧嘴身体左右乱扭。三点,肛门坠胀得我直想上厕所,忍痛站立起来,还没站稳,忽一阵巨痛袭来,被迫倒回了产床,随着下体一股热浪冲出,我忘命的叫喊,有只“小猫”在阔大的裤腿里轻唤。
医生护士迅速围过来,脱下我的裤子。
“哟!生在裤子里了!”接生医生惊呼。
“快!还有一个坐在肚子里,来一个人帮忙,把头转过来!”
重重叠叠的脚步声在我周围响起。
四只手在我肚子上来回忙乱地按压,十分钟后,一种撕裂般的疼痛持续了十多秒(后来才知道下体被剪了),又一只“小猫”在叫唤。
“你看清楚,是女孩啊!”医生举起孩子把生殖器露给我看。
我点头。
她又举起一个给我看,说:“这个也是女孩啊!”
我又点头。
“通知家属来接产妇和孩子!”
我蓦然惊觉我也是有家属的人,自早上分别,我就没再见过他。
“真是奇葩,孩子的父亲不肯来接孩子!”护士难以置信地摇头进来告诉医生。
“没搞错吧,他不接准备放产房里?怎么可能,再去叫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反正我感觉等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扇门,似乎被我盯得一阵晃荡。
他带着那种极不情愿的表情来了,在两个护士的帮助下,我回到了那张属于我的病床,被他睡得褶皱的白色床单,残留有他灼热的体温。
我头靠墙,两个孩子睡在了脚头,护士转身离去。
他急切地追了出去。
“医生,孩子怎么处理?”
护士没回头,冷冰冰地回他道:“自行处理。”
他没辙,悻悻地转回来,皱了两下鼻子,又无奈地摸了两下头,嘴唇狠劲地抿了两下后甩开大步走了出去。
约摸半个小时后,习惯穿大两码鞋的婆婆在前面走,手上握一条水红色条纹长毛巾。小赵跟在后面,面容沉重,手上拿一条黄色条纹毛巾。
他们瞄了我一眼,不理会,两个人商量起来。
“你包一个我包一个出去丢啦。”婆婆说。
“嗯。”小赵平静地回,显然是经过商量了的。
半躺在床上的我简直无法相信,一个“丢”字从她嘴里出来竟如此顺溜,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漠视我的孩子,毫无办法。
我在等待奇迹出现。
他们虽这么说却迟迟未见动静,我想大概是良心发现余心不忍吧。
护士叽叽喳喳着又来了三个,其中多了张陌生的面孔。
“你们不要孩子,给我一个。”护士不象在开玩笑,一脸认真地对他说。
他一愣,有些始料不及,急忙换了一副略为舒展的面孔道:“呃——,不不不,不给不给!”他身体退向孩子身边,头摇得像拨浪鼓。
护士们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回头走了。
扫地阿姨进来有一扫帚没一扫帚地扫着,边扫边朝我们这边瞅,当她看到床上两个冷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时,惊呼道:“这孩子不冷的吗?刚出生的小孩被子都不盖!快,我来做个好事,跟我来拿被子。”她向小赵打手势,一脸责怪的样子。
孩子盖上了被子,没有刚才动得那么勤了,脸上有了红晕,小嘴咂咂,头左右摆动,重又发出猫叫声。
“孩子饿了,要吃了!”阿姨提醒道。
小赵如梦初醒,拔腿朝外面跑去,婆婆手攥毛巾想制止的,最终选择关上了唇门。
我侧了侧身子感激地望向阿姨,连声说谢谢。
“日后孩子长大了还记不记得我的?”她笑意盈盈地问我。
“记得记得,肯定记得的!”
“你们好就最好了,记不记得我无所谓,好好休息吧,我要下班了。”
“好好好,谢谢谢谢!”望着她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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