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朋友一起去看《妖猫传》的那天，看到影院黑压压涌动的人群，才想起是圣诞节。也许因为明文规定不准过洋节，也许自己已经初老状态，反正是根本没料到一个普通日子的特殊性。夹裹在众多过洋节的年轻人当中，身边还有一个不知谁家的熊孩子从始至终抱着平板玩电游，这样的氛围里让《妖猫传》带着自己梦回了一次唐朝，想想都不免哑然失笑。
很多人心里都有一个唐朝梦吧。曾听人感叹说，所谓大国梦，就是唐朝梦，盛唐的中国乃世界的最大国，世人的理想国。听了这话，我想起十多年前去西安，站在城墙底下仰头望天，后脖颈都快断了，眼光也没有越过高高的墙头。那一刻感觉心脏的跳动有点激烈，眼睛也慢慢升起雾，好像时光迅速倒退，自己活在盛唐长安城的呼吸里。
看到一句评论，狮子座的陈凯歌对癫狂、傲气的迷恋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所以《妖猫传》延续了陈凯歌电影的狂骨之气，一如《霸王别姬》中的“不疯魔，不成活”的真性情。这话甚得我心，谁让我也是狮子座呢？狮子座的我，也极偏爱披一身狂放不羁外衣的忘我执着。就像醉卧酒池边的李白，在高力士后背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之后，将手中毛笔抛入酒池，于金堆玉砌的繁华中划出一道孤傲的弧线。
这样的《妖猫传》，编织的唐朝梦是一场盛大的狂欢，傲气逼人；是重现繁华的幻术，真假难辨；是人间情爱的迷失与醒悟，流着眼泪才能找到不再痛苦的归途。
她是盛唐独一无二的女人，她代表盛唐的美与荣耀，她的身上凝聚了盛唐所有的目光。这些目光里，有爱，也有欲，有触动灵魂的膜拜，也有试图占有的贪婪。这个叫杨玉环的女人，她就像夜空中绽放的美丽烟火，一个时代在为她仰望，为她惊叹。
《妖猫传》里，杨玉环好像是女主角，又好像不是。说她不是女主角，但所有的爱欲情仇都因她而生；说她是女主角，可是两小时的电影里，她如同一个似幻似梦的影子，站在你面前，却触手难及。
唐玄宗爱她，一个帝王的专宠让天下女人艳羡妒忌意难平，史书翻遍几千年也再难找到如此霸气的爱。
遣唐使阿部仲麻吕爱她，用迷恋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不仅忘了妻子为他守护的家，也忘了乘船东渡方能抵达的日本国。
白居易爱她，难眠的长夜里孤灯下苦思，只为在某一个诗句里嵌入一个最好的词，为她完成一部《长恨歌》，让她永远活在世代传唱的诗歌里。
那个叫白龙的美少年也爱她，爱到宁可舍弃自己的肉身，将魂灵附着在御猫的身上，化作妖猫守护她千秋万代。
对于那些从没见过，只是在传闻中一次次听说过的美，我们只能依靠想象去揣测。带着想象，编剧与导演们共同施展幻术，让《妖猫传》在宏篇巨制中还原盛唐的繁华气象，并虚构一个马嵬坡的故事，让杨玉环从黑暗的泥土中重现人间，旷世的美永生不腐；电影结束，从幻术中醒来，尘归尘，土归土，《妖猫传》最终只是要安慰我们对美的逝去、对爱的逝去所产生的遗憾。
朋友问我，如何解读《妖猫传》里面的四种爱。我从电影里走回现实，立马恢复带点狂放的直率，胡乱调侃了一番。
“爱江山更爱美人，那只是说说而已。江山与美人不可兼得时，唐玄宗不照样放弃了杨玉环吗？这有点像当今社会的婚外恋，你想想看，一个婚外恋男人如果不愿接受婚姻家庭瓦解的结果，他必然抛弃婚外情人，哪怕也曾信誓旦旦海枯石烂。
那个叫什么仲麻吕的遣唐使，他对杨玉环的爱放到咱们这个时代，就是一个男人因一个女人的美丽与气质所产生的迷恋，但困在现实的名利场，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既不能爱她，也不能护她，更不能救她。这个迷恋就纯当作他个人的心理活动吧。
白居易呢？就代表那些满脑子浪漫主义的诗人，当诗人们为某个女人疯狂写诗的时候，与其说他们爱上了笔下的女人，不如说他们爱着自己一手编织的爱情的情绪、状态、氛围。也就是说他们爱上了那个叫爱情的东西。
嗯，少年白龙，他才是电影真正的男主角，他所代表的是最理想化的爱情，一见倾心之后爱情永生永世不褪色，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爱的人死了，自己的心也死了，活着再无快乐二字。哈哈，我已经说得让自己肉麻了。要知道，白龙是俊美少年，他的爱情不识人间烟火，不可能活在成年人的世界里。”
（抚琴乱弹，导演会不会打我？）
朋友听我胡言狂语，在边上乱笑。
“但是，电影结尾，空海突然冒出一句——已经找到没有痛苦的秘密。这倒让我困惑了，有一种强行植入中心思想的感觉。这没有痛苦的秘密是什么呢？我咋没找到呢？”我收敛玩笑的态度，说得有点凝重。
朋友反而乐了，“电影里最没有痛苦的是谁？杨贵妃啊！死去的人是不会痛苦的。”
“你这是要告诉我，活着的人就必须承受各种痛苦，永无止境吧？哈哈，现代人需要鸡汤和正能量，这种解读是不是离中心思想越来越远啰。”
唐朝的梦，是极乐极美极盛极浪漫的梦。《妖猫传》让杨贵妃幻化成一个时代的理想之美，上到君王下到臣民，所有的梦围绕她而展开，所有的爱为她纠缠。然而世事最忌“极致”。极美之后会凋零，极乐之后会悲哀。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也许有急有缓，但结局注定相同。
杨贵妃死了，带着美的幻灭爱情的幻灭。她死得痛苦？无奈？抑或平静？这些都化作尘埃，编剧与导演们借《妖猫传》抒发的都只是个人的痴迷，谁不是一边用尽心力构建盛大的理想国，一边在现实的残酷中清醒地喘息挣扎。
当爱情与现实兵刀相见时，让杨贵妃以超凡脱俗的姿态赴死，这只是现代人对曾经极美过的爱情的赞美与留恋，也是不忍让爱情死得太难看。君王都无法护她一世周全，何况凡夫俗子的理想与爱情？面对现实，谁都可能成为刽子手，亲手将她扼杀。
所以，《妖猫传》让空海在最后说他找到了没有痛苦的秘密，我觉得是缺少底气的。真的找到了吗？活在这世上，情天无边恨海无涯，真能找到不再痛苦的秘密？找到的顶多都是空洞的大道理吧，一碗碗无从下口的热鸡汤。
“不疯魔，不成活”的性情之人，编织了一场盛大的唐朝梦，爱终究只是一场易冷的烟花。只记取白居易的《长恨歌》：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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