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之光

午睡刚醒，想去洗个澡，却发现断水了。

客厅里六岁的强强和四岁的辉辉本想在晚饭前玩一会儿打水仗的游戏，如今也泡汤了。母子三人无所事事地坐在门廊前，看着太阳西下，心里有点沮丧。

吃晚饭的时候，强强一个劲地给辉辉递眼色，这当然逃不过我的眼睛，“强强，你又玩什么新花样？”

强强没有吱声，他把小汤勺插在饭团里，身体从椅子上灵活地滑下来，自顾自朝工具间走去，不一会儿回来了，手里捏着把小铁锤子。我好奇地放下碗筷，正想追问，只见他走到墙边的壁灯前，对准玻璃灯罩用力敲打了一锤子。

灯罩“哗啦”一下碎了，像只放开了阀门的小水闸，银色的白炽灯光瀑布般倾泻下来，深棕的樱桃木地板上流淌起一条弯弯的溪流。我惊呆了，弯下腰去把双手浸没在溪流中，一种甘甜滋润的柔滑包围住了我的手掌，指尖无比分明地触着灯光温和而蜿蜒的律动。

强强捏着小锤子走过客厅四面的每一盏壁灯，紧接着又爬上了饭桌。辉辉兴奋极了，扔下筷子，冲过去扶住强强的两条腿。——天花板上的顶灯也碎了，然后是卧室里的床头灯、走廊尽头的夜灯、厨房橱柜里的感应灯…白色的光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地面上的深浅色彩已经看不见了，像湖泊底层的斑驳坑凸，被声势浩大的、层层叠叠的耀眼与喧哗深深掩埋。

辉辉脱去了花上衣，穿着小裤衩半行半躺在柔和的光流中，强强光着整个身子，掬起一捧青白色的光往辉辉脸上泼，辉辉疯笑着、大喊大叫着开始还击，哗哗的响动声此起彼伏地激荡着，比真正的流水还要欢腾。环顾四周，不远处浮游着红色蓝色的塑料小板凳、几根象牙白的筷子、一只绒毛玩具小灰熊、口香糖盒子、可乐瓶、拖鞋、牙刷杯、超市大促销的广告传单、橡皮发圈…冰箱没了半个身子，床呢，就像是没了脚的、独自漂在海面上的一片木头筏子，不用想了，衣柜的缝隙显然早就被浸透了。

“妈妈…你不是要洗澡吗？灯光的温度够不够热呀…？”强强大声问我。那声音似远似近，夹裹着咸湿的海盐的气息。我也拔高了嗓音回应他，然后尝试着缓慢地在波浪里行走，直到拐进走廊深处的一间卧房，我轻轻掩上了门，然后摘掉耳环与发带，褪去了衣裙…

在我洗完澡、两个孩子都疯玩够了之后，我们把所有的门和窗子都一扇扇打开。满屋的灯光顺着各个出口向外迅疾地流淌，不一会儿就填满了整个住宅小区的环形街道，像一个微缩的银河系，在寂静的夜里，波光粼粼地闪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