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早上,当你来到安娜斯塔西亚市中心,你所有的欲望却会一齐醒觉而把你包围起来。整个来说,你会觉得一切欲望在这城里都不会失落,你自己也是城的一部分,而且,因为它钟爱你不喜欢的东西,所以你只好满足于在这欲望里生活。”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描绘的许多座城市,安纳斯塔西亚不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但北京是它在现实中的映射之一,这座城市以青春本身为食,出产一流的梦想家和二流诗人,还有三流的包子。尽管无数青年被北京采补成药渣,年年还是有大批更青年涌入,预备为帝都建设添砖加瓦。
北京不似上海那般冷艳,上海明摆着就是按次缴费。北京呢,先唱欢迎你,跟你做好朋友,然后让你精尽人亡。早上,你呼出一口白气,会惊叹这个城市朝气蓬勃一如80年代从未退去。地铁里的沙丁鱼和路面上的蚂蚁们,紧抠抠地摩拳擦掌准备与老板斗智斗勇(虽然招聘帖子总是强调理想,写得像打了鸡血),同时赞叹雾霾模糊了旁边乘客手里的灌饼味儿。夜晚,最好的观察点是国贸。我一直很好奇挺拔如小白杨的美女们为什么一整天都不掉妆,高跟鞋和小细腿怎么就成了比中关村登山靴和带锁双肩背包更强的装备。看到她们你会深深地认同,人类社会起初是母系氏族社会。
我认识的一个北京男生告诉我,北京的小孩,从小就知道这地界儿藏龙卧虎,步步惊心,全国的尖子都扎在这儿。所以,早早学会夹起尾巴做人。倘若你暗自心惊,这样土掉渣的自己,如何站得住。不用怕。北京的绝技,就是精心地将枝蔓纠缠鲜辣灵活的灵魂,处理成质感相似的水泥砖块。你在故乡的荣光,初恋的发香,你少不更事的狂妄,很快就会成为你试图掩盖的回忆。“我在北京混”这一句成了可将家乡同学轰杀至仆街的大招。其实,你只是随便走进北京路边的一家发廊,店员手起刀落自信地将你的自来卷拉直修剪再挑染一绺红,然后告诉你这发型深得国际美发造型大师沙宣的神髓,于是你喜气洋洋顶着一个梯形迈出大门,昭告天下,我也是有style的人了。
冯唐在万物生长里面写道:“比如北京,看着大马路仿佛岔开的大腿,一个声音低平地说,来吧,指不定谁搞谁呢。”这片国人心中的圣地,可以用来瞻仰升旗和国耻,观摩艺术和活剧。成千上万的火花在这里绽放消散,最后成为回忆录里一帧幻灯片。北漂这种生活方式,无关柴米油盐,只是一场化学的发疯形式。像巴比伦“圣娼”向异国男子解开衣襟,为神尽过义务之后,才好择佳婿而嫁。同理,在北京漂过了,身为这个时代的天朝人,才算是唱过这一曲忠诚的赞歌。
若不见肉的狂欢,北京也不过是几片老城墙和便利店的混合物,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一张素颜。然而只有在北京,你能依稀听到,野心混杂寂寞盘旋在城市上空,如梵高笔下群鸦扑腾翅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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