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说侨批,得从35年前说起。
那是在1986年,我读小学四年级,我的同桌阿海说,他二爷来“批”说半个月后可能回到老家,还要到家乡的小学走走,捐一点钱资助学校的建设。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吃惊,生活在山脚旮旯的我,还是首次听到“华侨”“侨批”这种词。他说看到父亲急匆匆兴冲冲地拿着宽大的牛皮纸信封赶往堂亲家商量亲人回来后饮食起居的事,全家都沉浸在喜悦当中。听他说有板有眼,我确信了。
华侨来“批”的消息传出的第二天,学校的锣鼓队在操场“咚咚锵锵……”地训练起来了,同时请来木匠对破旧的课桌修修补补,请来泥瓦匠对斑驳的墙壁涂涂抹抹,还把黑板给重新刷得黑黝黝的。老师同学也动起来了,在劳动课拿来锄头畚箕,锄前铲后,填平坑坑洼洼的地方。学校在紧张忙碌地进行着各种工作,准备以最好的面目迎接即将回家探亲的侨客。在那段时间里,同学们早晚兴奋地谈论着华侨长什么模样,会捐多少钱,学校能不能建新校舍……
同学们知道“侨批”里说华侨半个月后回到家,于是掰着指头倒数着“15、14、13……”。在天天的渴盼中,华侨终于回家了,要来学校了。记得那天上午,阳光明媚,彩旗飘扬,同学们系上红领巾,随着锣鼓队迎出一里地,分列道路两旁,摇着小手,对一个身材魁梧,步履稳健,穿着西服,戴着眼镜的老大爷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老大爷边走边摇着大手,笑眯眯地朝我们点头,从容地走向学校……
老侨亲在老家住了半个多月,有关他的消息成为小山村的热门话题。听说他是个“小侨”,不是有钱人,也很辛苦,年轻时扛过石头,抹过墙壁,掏过粪,很多脏活累活都干过。这是他说给自家的儿孙辈听的,告诉他们不要好逸恶劳。但他看到老家实在太穷了,慷慨地捐了五万块钱给灶坪小学。半年后,在旧教室对面建立一排新教室。老侨亲回去后,我们在宽敞明亮的新教室上课了,心里多美啊!来了“侨批”,来了侨亲,多好!
1988年9月我到安溪崇文中学上初中,一到学校,立即被耸立在小溪边的新教学楼震撼到——太豪华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高的楼,那么长的楼,大开眼界啊!
开学后,渐渐得知,崇文中学和小学是美岭村的侨亲李传别、李金水和李宝树祖孙三代筹资兴建的。
不久,学校领导在大会上宣布侨亲来“批”,将回来参加10月1日举行的崇文中小学校庆暨中学新校舍落成典礼。一封侨批又引发同学们的热议,不少同学纷纷找美岭的同学打听华侨的相关情况。我班同学阿林就是华侨的亲属,他说堂伯在海外节衣缩食,多方筹款才能回来兴建学校,新建的崇文中学花了300多万。崇文小学1937年建成,已经建了50年来;崇文中学1958年建成,也已经30年了。他说堂伯来“批”,肯定回来参加这次庆典。
在校庆当天,我远远地看到了第二个侨亲——李宝树先生。当天中午,我吃了免费的午餐——一个又白又大的馒头和几块黑红喷香的卤肉。这也是我第一次吃到馒头和卤肉,心里激动不已。当天晚上,学校还在操场播放电影,在热闹气氛里,我们度过好吃好玩的一天。之后,我们在李宝树先生筹资兴建的教室里快乐地学习。
到县城读高中后,听到更多的侨亲,有出资兴建安溪培文师范学校的施金城先生,还有出资兴建铭选中学的钟铭选先生等等。多少侨亲捐献巨资,兴学建校,造福乡梓;多少学子享受着侨亲们的帮助与和关爱,从而实现自己的梦想。在上世纪,通讯不发达,许多侨亲与家乡交流沟通的方式就是“侨批”。2005年12月,我爱人到黎明大学工作,我发现了印尼侨亲安溪湖头人李尚大先生捐资1580万元兴建黎明大学的首期7栋大楼。经过深入了解:尚大先生为了兴建学校,为了替安溪茶叶争取出口权,前前后后,他写了1272封侨批。这是多么执着,多么浓烈,多么深厚的家国情怀啊!
2015年泉州华侨历史博物馆举办抗日侨批的展览,我终于可以近距离观察侨批了。我似乎穿过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动荡岁月,触摸到许许多多侨亲的拳拳爱国心。其中一封印有“勿忘国耻”的信笺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该信笺上,印着山东地图及抗日英烈蔡公时的像,在红色的山东地图中,印有“勿忘国耻”4个大字。原来是日本在1928年5月制造了“济南惨案”后,菲律宾侨亲为时刻提醒国人“勿忘国耻”而印制并使用此类信笺。
后来,在五店市邮局、泉州档案馆等地看到抗战时期一些宣传抗战的侨批,称为“抗日笺”。其中有些印着“还我河山”、倡导抵制日货的标语,还有印着蔡廷锴将军头像,旁边还绣镌有“救国英雄”的字样等各种形式的“救国英雄”笺。还有一些在国难当头捐资捐物的信笺。有钱出钱,有力使力,侨亲们身在异地,心系故土,就算走得再远,依然念着家园,想着祖国!
不论是烽火岁月中抗日救亡的侨批,还是和平年代里兴校办学的侨批,都见证了侨亲们炽热持久的家国情怀!
我未曾拥有一封侨批,却因侨批才拥有更好的学习、工作和生活的环境。我不认识一个侨亲,却能通过侨批不时感受到他们给予的温暖和关爱。
今天,海外的“新冠”疫情如夏草般疯长,我不禁为他们的健康而担心。我要写一封“家批”,问问他们:您在他乡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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