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殇

作者: 沅芷 | 来源:发表于2016-02-26 14:01 被阅读119次
    洛水殇

    我喜欢这样的天气,湿湿的雾气,我看到的洛河是水天相连的一片。天茫茫,水亦茫茫,氤氲的空气,我嗅不出两岸的花草香。看过了这一切,终于明白,那千年的累世情深为何要我结束。

    夜已微凉,我一袭长裙,渐渐地走进这冰凉的水中,寒意慢慢爬上我的指尖,我回过头,轻轻地笑了,这一次却是那样的决绝,再见,我的前世今生。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水漫进我的眼眶,将我整个吞噬,我的泪还是留了下来,原来片刻的微笑对我竟这样的难。意识渐渐地模糊,眼前只剩黑色的一片。身体沉沉的,我这是在哪里了,我是要回家了吗?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还有抽泣的声音,好熟悉的感觉,我努力睁开眼睛,耀眼的光刺进我的眼帘,我迷迷糊糊的用手挡住这刺眼的光,看清周围的一切,是在医院的里,我想坐起来,可身体重的像负了千金的担子,头也晕晕的。我模糊的记得昨晚我走进一片苍茫的水域。那一切是一个梦吗?为什么感觉如此的真实,想起那个人,我的胸口还会隐隐的作痛。

    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咬了下嘴唇,好疼啊!疼的我眼泪差点流出来。那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我的一个梦罢了。我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梦一场。不过那样真实又清晰地梦,也许就永远留在那里了。妹妹告诉我,那天傍晚,我去洛河边散步,竟鬼使神差的往水里走去,当他们从远处跑来,我却已经在沉入水中了。幸好救得及时,还好我命大,醒来后两天我便回家了。自此便总感觉有什么被遗忘在洛水边了。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延康元年,曹操去世,一代枭雄就这样与世长辞。汉献帝禅位,曹丕登基称帝,大汉王朝从此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我是甄洛,曹丕的妻子。

    我遇见他时,正蜷缩在府中的角落里,魏王攻打长安,人人自危,府中大小侍从皆被杀。父母不愿落入贼人之手,双双而死。朱砂帐前,多了一道三尺白领。父亲的的尸体就在地上躺着,鲜红的血溅上那白色的纱上如同盛开的梅花,红的妖艳,母亲就当着我的面悬梁而死,我什么都阻止不了,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性情柔弱的我,没有勇气拿起那把沾着父亲的血的剑随他们而去。我要活着,好好的活着。我被发现的时候,是他带人第一个冲进房间,我浑身颤抖着,就这么呆呆的望着满地的尸体。他蹲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不要害怕,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那样的温暖有力。我沉默不语,他的副将们说:“这女子,有倾国之色,留不得!杀!”他摆手示意其他人闭嘴,抱起我离开这个让我触目惊心的地方。我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只剩下满目的苍凉。殷红的血,弥漫在我的眼前,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眼睛被蒙了纱布,他说我的眼睛那天流出了血,大夫吩咐说让我好好休息,不要再受什么刺激。他抚着我的头说,定是当时的场景吓坏了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受得了那样惨烈的场景,我依旧不语。我的眼睛流出殷红的血,是因为我悲痛眼泪已不足以倾诉。曾经那样快乐的家,一瞬间就这样散了。一场战争,一场杀戮,我该去怨谁?

    几日后,他对我说,他要去打仗,这场仗会很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要我等他,他说希望再次看到我的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清澈的眸子,像他记忆中洛河的水那样的澄澈,干净。我点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他,也许我应该恨他,因为他是那场战争的作俑者之一。又或许,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给了我最坚实的臂弯。我记不清他的样子,只恍然有印象那个带我回来的人,身穿银色的铠甲,英气逼人。可我的眼里只有那大片大片的殷红,一片又一片盛开妖艳的红梅。我记不清楚,他的样子,可我清楚地记得他的声音,那样温柔,然而却又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他就像黑暗中的光束,是我唯一的希望与依靠。想到他,暖意便从我的心头爬遍我的身体。

    他走了有快一个月了吧!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风吹过我的指尖,丝丝的凉意。我又如何不盼君归,有着那样声音的人会是怎样的面容。我的眼睛已好的差不多了,拆开纱布,模模糊糊的景象突然清晰了。这是一个气势恢宏的宫殿,服侍的丫鬟告诉我,这里是魏王大公子的府邸。她没有说下去,她们都恐惧,这个将来可能像他父亲一样权倾天下的男子,他是曹丕。

    又到了梅雨时节,好不容易天气放晴了。我倒想去外面散散心,我强行要出府,没人敢拦。我始终装作哑巴,她们都只知道我是她们主子带回来的贵客,其余的一无所知。我不说话是想让第一个听到我声音的人是他。

    春意阑珊,罗裘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洛河边,折柳做剑,轻轻地舞起父亲最爱的那套剑法,母亲把那段剑法改成绝妙的舞姿。这是父母唯一留给我的念想,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此时,河的对岸传来的一段埙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收起舞动的裙摆,席地而坐,绿柳深处,谁的乐声如此的苍凉。洛水已不似当年的清澈,他说的没错。飘来的水灯,犹如一朵又一朵孤零零的红莲,载着已故人的亡灵顺流而走,流向水天交织的地方。也许在天的边缘,水的尽头,所有人都会重逢。

    黄昏的余光打在水面,这样暖的颜色让我的心如此平静。埙声依旧未断,我便踏桥而过,寻那声音。我的眼睛便被这一幕吸引了,一个青衫的男子斜靠在树下忘我的吹埙,那样安详的样子,是当今这乱世极少见的。我不忍打破这份宁静,就这样伫立着静听,这古老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他见我来此,并未停下,只等此曲罢了,才向我示意。奇怪的是,他令我没有一丝戒心,我问他“你是何人?”他却只笑笑道“乱世一俗人而已,在下无意看见姑娘的舞姿,又得见本人,只为天上有。故作此曲回赠。”只言片语间,我们便慢慢的熟络起来。他让我称他刘晔,四海为家只为寻片刻安宁。他没有问我是谁,只邀我有空再来此相聚,只谈风月音律,不谈世事过往。这段时间,我的心情舒缓了许多,那些血腥的场面,随着我梦魇次数的减少变得淡了。刘晔当真是个有才华的人,只可惜生不逢时。他说,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跟自己心爱的人找个世外桃源隐居,再不问世事。只是到处战祸连绵,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天下之大,哪里又有这样一番乐土呢?我与他的心思是一样的,父母死后,我已无留恋,看惯了世间百态,只想寻个清静罢了,只是命不由人,我遇到了他,那个我欲相依一世的人,那个可以主宰我命运的人。我知道,一切已无可改变了。

    战事结束,府里上下都开始忙碌收拾起来。我知道他要回来了,心里有一丝的期盼,又有一丝的失落。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乱世已久,曹操称帝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那么他呢?服侍的丫鬟,让我着盛装迎他,我不想为难他们,自是遵从了。华丽的服侍,繁重的鬓髻,让我感觉自己渐渐偏离自己的生活,只怕这条路会更加的沉重。我的人生就这样的改变,从他抱起我的那一刻,只因他是魏王的长子。

    朝贺归来后,府内的所有人都伏在两侧的路上,他们敬畏的主人荣归。他那样的威严冷峻,我静静的站在门内看着他慢慢的走进,这华丽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保护色,而我在等那个拥有这世界上最温暖声音的人。他曾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想亲自告诉他。他径直的走向我,这就是他吗?第一次这样清晰的看清了他的容貌。我不敢直视他灼热的目光,低下了头。他缓缓的抱起我,望着我的眼睛,有一丝丝诧异。然而这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我接受着这一切,像一只逆来顺受的羔羊。红螺帐内,我告诉他我叫甄洛。他只是笑笑抚着我的长发,不语。在他的眼里我是什么呢?也许仅仅是他的俘虏罢了。他的外表竟是那样的冷漠,那个温暖的声音依旧回响在我的脑海。他在剑下救起我的那刻,我就欠他的,欠他一命,便是要一生来偿还的债。我的心在痛什么,洛河杨柳岸,不过是清梦一场,偷得人间片刻欢颜。

    我知道,他注定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在战场上,他是威严寒气逼人的大将军,在朝堂他是魏王最器重的儿子。然而,他自己又想做什么样的角色,我猜不透他冷漠的外表下,那颗心究竟有没有为我热过。一个月后,他带我一起面见魏王,曹操坐在高高的金座上,气势让人不寒而栗。甄氏拜见魏王,行过礼后,他端详了我很久。他说我的容貌比起大小二乔也有过之而不及。自此“北有甄氏,南有二乔”便传遍大江南北。这是福还是祸?谁也道不清。曹丕把我留在了魏王的身边,我怎会不知他的用意。而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宫中的日子,并不是我原想的那样,曹操只是把我当做随身的侍女,他的诗他的字是那样的大气磅礴。对魏王,我心生敬畏。在乱世中每个人都有理想,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的愿望,包括自己最亲的人。有一天,他问我,“你觉得对于曹丕来说江山和美人哪个更重?”我此时已无那样的畏惧便答道:“知子莫如父,想必大王比我更清楚了。”他告诉我,他有个儿子还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他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最具才华,却不拘礼法,就由着他去了,曹家总要有人活的自由点。谁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呢,可人要背负的太多了,那就是责任,有与生俱来的,也有天下赋予的。

    在我的梦中多了片宁静的河畔,绿柳成荫。悠扬的埙声仿佛从遥远的天界传来,在那我可以随心而谈。那袭青衣便成了桥上独有的风景,那是等待伊人归来的眷恋。我生命中出现的曾经对我很重要的人,如今我已不敢再想起,只是那埙声总是寻梦而来。我绣了个心形的香囊,上面绣着片片柳叶,本想等哪日重逢赠与他,可是已没了这样的机会。

    魏王待我极好,我对他了解的也越来越多。他原本就有意将王位传给曹丕,只是他疑心曹丕的心机野心,迟迟不肯立他为王世子。我不禁黯然,迟早这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你又何必争此朝夕呢?你的自作聪明反而误了父子间的亲情,还舍了你我之间那数月的情分。曹丕啊,你终究不如你的父亲。

    建安十五年春,那抹新绿竟给这这残破的大地带来一丝希望的气息。然而终究无法掩盖洛阳城的荒凉,残破的楼阁宫殿早已被时间洗去了光华。不久一场战争又爆发了,全军虽然损兵折将,但还是胜了。魏王当着众人面下令全城杀无赦,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再一次用屠城来显示他的不可侵犯与残忍。曹丕这次依旧功不可没,威信也越来越高。建安十六年,已位居副丞。曹操为制衡他的势力,又立曹植为陈王。他的多疑包括自己的儿子。

    中秋那日,曹操家宴。我随侍坐在魏王侧,然而当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时,我的心乱了。不知不觉杯子里的酒已溢了出来。旁人大惊,魏王却没有责备之意,只是让他入席,自己下去换了衣服。我早该知道的,他们的容貌那样的相似。那个才华横溢的男子,那个身着青衣温暖如玉的男子,那个说会等我的男子。可我终究还是负了他。那段欢乐的时光,不会再有了吧。我不敢望向他的眼睛,低着头沉默着。想必他的眼中的惊愕无奈不比我少。我不恨曹丕,他把我送到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亲身边。我本就欠他的,这是还债,从此以后两不相欠。曾经深重的情根,最终被连根拔除,在我入宫的那刻,在我跪在魏王脚下的那刻。只有刻骨铭心的痛才能让人更加的清醒。

    少倾魏王便回来了,他仍是那副威严的神情,即便这是家宴。父子三人间的话极少,席上多的是那些阿谀奉承之人的口舌。刚才的失误,他怎会看不出些端倪,想必他更衣后在屏风后面已将所有的事情都了然于心了。退席时,他却突然说让我和曹植同去查看他收藏的书画真迹,显然有意给我们相处的时间。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猜不透,我的目光划过曹丕的脸上,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举杯自饮。

    魏王一向有头痛的毛病,喝了多年的药却一直不见好转。那日,他命我服侍他吃药,然而当我将那熬好的药端到他跟前时,他却将之倾倒而空。我不解便问莫非这药有问题?他告诉我,他根本没什么头痛的病,他有的只有心病。心想魏王大概已知道是何人了吧。他大笑道:“你冰雪聪明,怎会猜不出?”莫非是他,我暗自忖度。他真如此狠心吗?想致自己的父亲于死地。他见我不语,便让我下去了。我明白,他只是想用我的口来提醒一下曹丕而已。他却不知,我仅仅是曹丕送进宫的幌子,我与他也许久没有来往了。毕竟他是他的父亲,依旧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只剩一层窗户纸也不愿捅破。想必若是亲眼见了,定会伤透了心。我没有看见一个王者的骄傲,而是一个已年暮的父亲的悲哀。

    自魏王默许以后,曹植便时常来找我,在众人眼里,我与他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然而我的心里却多了一丝悲凉,一场政治的阴谋,我与他不过都是被迫卷入其中的人,我不过是他们互相利用争斗的棋子罢了。跟曹植在一起的时光真的很快乐,他给予我所有他能给予的关心和爱护。我的心渐渐被融化,他就像冬日的阳光给我温暖与希望。我赠与他我曾绣的柳叶合心的香囊,他视若珍宝,我第一次感觉我那么的重要。然而那张冷峻的面容突然闪现在我的脑海中,想到以后,我不寒而栗。曾经我那样深爱的人,如今也只剩下畏惧了。

    魏王外出,我则随行照料。是夜,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我急忙赶去,此事已经平息。魏王传我进去,命侍卫将其他人压下去随即处死,独留一个头戴黑色面巾的人留下。我感到脊背发凉,那身影真的是他。房间内就剩下我们三个,空气如此凝重。他缓缓摘下面巾,魏王望着他,眼里充满无奈与悲痛。曹丕的脸上却只有冷漠与不训。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父子两人这场无硝烟的战争。随即他说:“丕儿,你下去吧?”语气里没有一丝的震怒,听到这话,曹丕的眼里有错愕有不解,便起身离去。他始终没有看我一眼,他当真如此的凉薄吗?魏王叹了口气对我说:“虽然我已是权倾朝野的丞相魏王,然而这天下还是刘家的!在我的儿子中他是最适合继承王位的,可他容不下他人。”我点头应道:“您是位好父亲。”他也是矛盾的,他始终是汉朝的丞相,他想要他来帮助他实现自己所不能做的事,又想保全自己的儿子

    不久曹丕被立为世子,魏王,为了你的天下和你自己你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百官都来恭贺,魏王坐在高高的王位上,曹丕次之,我与曹植同坐一席。酒酣之时,曹丕突然起身,请求将我赐予他,我大惊,难以置信的望着他。魏王犹豫了一下,说稍后再议。我沉沉的低下了头,然而曹植却不顾一切站了起来,与他争辩起来。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魏王咳嗽了一声,大笑举起酒杯邀众人同饮。他们都碍于魏王的威严,只当此是酒后的戏言,不再吱声。这一局曹植还是输了,曹丕一句话就让他失去了理智。只怕这样下去,以后谁也保不了他。

    曹植从来不在乎什么王位,他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他那仁慈的父亲利用我将他拉进这趟浑水,最后却又放弃了他。我劝过他,而他却不以为然。他不争是因为那是他的哥哥,他不抢是因为他想我就是他的天下。可他还是太过仁慈,他没有明白一点,在政治与权力的斗争中,输了就一无所有。魏王本有心扶持,怎奈他却无意。闲云野鹤的生活,终使他没有父亲与哥哥的谋略。

    宴席散后,魏王把我叫到跟前问我,你可愿再回到曹丕身边?我不知如何回答,便不做声。他跟我说,曹植为了你已毁了自己的前程,将来还有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至于以后怎样由不得你自己了。我默默地退下,人们都以为只有刀剑是最锋利的武器,殊不知最能伤人只一个字那就是情。这场野心与权力的较量,输的最惨的也是情。一个人来到洛水边,想起曹丕的那句话,他说希望再次看到我的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清澈的眸子,像他记忆中洛河的水那样的澄澈,干净。我想起那晚他那温柔的笑,他的手划过我柔顺的长发,原以为自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却不想落得如此地步。那么他呢?我到底该怎么办。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倚枕。

    不久魏王赐婚,大婚那日,洛阳城里一片喜庆。魏王世子娶亲,这是何等的大事。然而凤冠霞帔于我却又千金之重,命运真爱开玩笑,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地,可是心情已不似当年。迎亲路上,却不想他会突然的出现,他冲入队伍拦在轿前。我问得到他满身的酒气,我知道他就站在我面前,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冲出轿门从此跟他离开,理智却将我拉回了现实。酸酸的,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滴在那大红的喜服上,印出一片暗红。他说:“今日只需问你一句话,你的心到底在哪?”他的声音里满是不甘与悲痛,我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的说道:“我本无心。”他仰天狂笑而去,音乐又响起,那样热闹的声音,越发显得我内心的悲凉。若我跨出轿门一步,等待你的可是冰冷的刀剑,他不会放过任何人的,你不了解你的哥哥。

    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再次来到他的府中,有种物是人非的凄凉。他依旧那样的细心,房内的陈设竟一丝未动。我猜不透他的心,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此后他晚上并没有在我的房间,而去了自己以前的书房。只有那晚,他醉醺醺的闯入我的房间,一夜的温柔,他看不到我脸上冰冷的泪。梦中母亲依旧那样怜爱的看着他,而父亲却是冷眼相待,他恨曹植,他恨他们母子夺取原该属于他的父爱,现在他要夺回一切,包括她。我听着他的呓语,心里有种莫名的酸楚。在他强大的外表下竟是那样的脆弱,也许他很爱很爱自己的母亲,那么我呢?他是在恨我的背叛吗?他醒来后,头也不回的走了,那样的决绝。我知道他再也不会来了,那样自负的人,在我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悯和同情,无疑是对他最大的侮辱。一个月后,府里多了一位郭夫人,夜夜笙歌,到显得这里更加的冷清了。

    延康元年,魏王垂暮,正是弥留之际。我被传进宫面见,却不想碰见曹植,他已不是昔日那个潇洒温暖的男子,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他见我行礼便问:“嫂嫂,可好?”那两个字他故意加重了语气,我回道:“还好。魏王还在等,我不便多留。”匆匆的离开,不,应该是逃开了。我的眼泪在转身的那刻,便落了下来。

    他的目光依旧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舍不得,放不下。他恨不起来她,洛水边一舞倾城,她便住进了他的心,他只是没有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握着她曾送他的香囊,柳叶合心,更像是对这段感情莫大的讽刺。洛儿,终究你还是选择了他不是吗?

    来到魏王的寝宫,魏王正靠在塌上,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到现在只不过是个平凡的老人而已。以前跟在他身边,他的心思我最是懂。如今他找我,我已猜了大概。他对我说不要恨我,这是命不由人。他将一切交代完后,我犹豫了一下,告诉他我已有了曹丕的孩子。他笑了,仅仅是对亲情的渴望,那样的纯粹慈祥。几日后,魏王便离去了。曹丕承袭王位,曹植留守封地。

    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建安二十五年,献帝让位,曹丕登帝,改国号魏。曹氏正式接管了汉室的天下。魏王早料到这一天,他不忍做的,他的儿子替他做了。我被封为甄妃,偌大的皇宫金碧辉煌,对我也不过是个更舒适点的囚笼罢了。寂寞空庭,还好有我的睿儿。他总是问我,为什么父皇不来看我们?我告诉他,父皇很忙的。眼底却是满目的忧伤。有一日,他哭着回来找我,他说,都是因为那个郭夫人父皇才不来的,其他的人都嘲笑我们,我还听到郭夫人已有孩子,肯定容不下儿臣的。她的心沉了一下,她已有意避开一切是非,却不知她们竟连孩子都不放过。她擦过睿儿脸上的泪花,告诉他没有人会伤害你的,不要怕。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曾经也只不过是曾经。

    曹丕称帝不久便召陈王回京面圣,他的多疑比起的她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恨他夺走他所有的爱。这一天还是来了,魏王我们都错了吗?你不该将他那样无辜的人拉入其中,我亦不该对他有所期待。

    大殿之上,他步步紧逼,陈王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怎奈何君要臣死臣不得死,何况那是他的哥哥,罗列的罪名足以让他万死。他站在哥哥的面前他只是难过,他已经失去太多了,他的父皇,他最爱的人,现在他还要失去人间最后的那点亲情。没有了她,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只想看她安好,便是无憾。

    得知陈王被审问,我的整个神经都紧绷起来。原来活着竟是这样的痛苦,我要如何来救他,魏王你把这样的难题抛给了我。一个是我的夫君,一个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如何抉择。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望着窗前那株似雪的白梅,一抹微笑爬上嘴角,我知道那是如何的惨淡,命人把睿儿带走后,随即又命宫人去传郭夫人,偌大的殿内就剩下我一个人,曹植我为你舞最后一曲,不管你是否看的见,只想你好好的活下去。

    清风穿过花窗,仿佛要吹散那满目的纯白。我用一死来护全对自己最重要的两个人,你们不要怪我啊,否则我会很难过的。在闭上眼的那刻,我想到了好多人,父亲,母亲,还有他与他,初见时那温暖的声音,初见时那好听的埙声,时光交错着,熟悉的影子渐渐模糊。好累啊、母亲你要来接我了不是吗?

    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她的意识里便只剩一声尖叫。那个人安静的悬在空中,她不曾见过她一面,皇上下旨不许任何人踏足她的宫中,在所有人眼里,他爱的是她,郭夫人,宠冠后宫。只是她如何不熟悉呢?那个曹丕在梦中喊过千百遍的名字。甄洛。她恨她,为什么是她?她哪一点不如她。自知此劫她是逃不过了。甄洛想要她死,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他不会对她那么无情的。她的脸上浮现一丝的苦笑,她怎会猜不出甄妃为何设计于她。

    宫人急忙去报,曹丕的脸色沉了下去。洛儿,你当真情深至此,甘愿用生命换他一命。他的心被狠狠的抽打着,她还是离他而去。他突然抬起头,对曹植说:“你若能在七步之内做一首诗,便可饶你。”他自是知道他的才华,有意放他离开,他怎会容许他们一同死去。曹植踏步,诗随之而出。“好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对于甄妃的死,他欲言又止,他命人护送曹植离开,全然不顾大臣的反对,便急急赶去甄妃处。郭夫人呆呆的站在那,看着这一切,恐惧弥漫了她的全身。甄妃那样安静的躺在那,恍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他紧紧地抱着她,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目光略过郭氏的脸,厌恶的说道,把她拉下去赐死。她浑身轰的一下瘫坐在地上,颤抖着,她绝望的望着这个宠了自己多年的男子,那样的陌生。她以为他还是爱她的。侍卫将她拖走,她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一切,甄洛,她发疯似的又哭又笑,原来这就是自己爱了一生的人。那声音那样的悲凉,回荡在这空旷的皇宫之中。

    皇帝下诏,甄氏以皇后之礼下葬,曹睿立为太子。他怎会猜不出她的伎俩,他站在她的墓前,喃喃自语道:“你赌赢了,洛儿。”她用曹丕最后的感情换来儿子的平安,以及曹植的性命。他把甄氏生前最喜爱的玉枕赠与陈王曹植,改名陈思王。他还是不愿放过他,他要让他带着痛苦过一生。

    归去时,曹植夜宿洛水,雾色朦胧,仿佛看见甄氏站在水中,对自己微笑。他伸手试图抓住那一切,然而身影却愈来愈远。

    红颜碎,空留一生余恨。

    洛水河畔,迷雾中,一个白衣女子的声音空灵而静美,她望着我说,你记起这一切,那么请你替我完成最后一件事,他曾问我,你的心在哪里?我想让你告诉他一句话。我点头,缓缓地走入那片苍茫的水域,他的眼眸竟是那样的忧伤,你还是来了,可我却要永远的离去了。我终不属于这里,夜色茫茫,雾色茫茫,我留你一笑,只此一句:

    “此生我本欲将心托付。”便是一生不悔。

    河面上,余音回绕。我始终明白,这一切都不属于我,包括他的爱,甄洛你可安心的去了。

    后来曹植做《洛神赋》回忆当时之景,世人道,洛神美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而他不过是在回忆,那个他爱其一生,终不可得的人。

    睡梦中,一叶扁舟划过脑海,伴随着悠悠旷古的埙声渐去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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