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香蜜甜

我在小区里漫步，一阵香风吹来，微甜，还有淡淡的花粉味。“是槐花！”提起槐花，一件件往事像晶莹的花瓣闪亮起来……

小时候，我家地头有一棵槐树开花最早。院里的槐树还没有动静，你看它一串串米白色的小花苞，挨挨挤挤，像一只只倒垂的小喇叭。“这样的花袋（花苞）最好吃，”妈说，“开开的槐花，花粉味重，太香甜。”

于是妈抽出一根扫帚把粗细的长竹竿，在细的那头绑个镰头。妈扛着竹竿，像一条长长的扁担颤颤悠悠。我擓个竹篮蹦蹦跳跳去勾槐花。

母亲勾槐花最有耐心。一串槐花她会左看看，右试试，尽量勾住槐花的小枝串。一边勾一边像是对我叮咛，又像自言自语。“槐树长的慢，今年把它掰苦了，明年就吃不上槐花喽，”勾下一串，又说，“不能只顾眼前的嘴，要看长远。”

我似懂非懂。母亲仰头，我也仰头。一边给母亲指挥，一边盯着花串下落的方向，快速移动并伸长双臂去接，生怕它掉落地面，摔碎了喇叭。

太阳落山了，我们勾了满满一竹篮。我扛着竹竿像凯旋的英雄大踏步往家赶，母亲擓着竹篮紧跟着。

碰上婶子、大娘，妈都会抓一大把给他们。还未到家，一篮子槐花只剩下压箱底儿的了。我撅着嘴囔：“费事八力勾的槐花，还没吃呢，被你分完了。”“这是鲜乎，咱家的树早，让大家尝尝鲜，过几天家家树上的都下来了。”是呀，在一年四季三个季节吃杂面馍馍的时期，谁家院子里没有两棵槐树呢？

我家堂屋门口就有两棵碗口粗的槐树。我们在槐树下放张小方桌，吃饭，写作业。槐花洗净控干水分，抓把面粉拌匀，蒸熟凉凉，拌上蒜泥，滴上香油，尝一口，就能让你欲罢不能。

吃完饭写作业，写着写着，一片洁白飘然而至，落在了我的书页上。抬起头，一串串的槐花在绿叶的掩映下轻轻摇动，像白瓷风铃，我似乎听到了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常常让我浮想联翩……

槐花开得越来越盛，花瓣张开，像一只只展翅飞翔的小白蝴。香味也越来越浓，引来成群结队的蜜蜂嗡嗡嗡地忙碌着，引来操着外地口音的赶蜂人把蜂箱搬到了我们村头。

我经常站在路口远望赶蜂人——看他们带着蚊帐式的面罩打开蜂箱，抖蜂取蜜。我不由自主地咽口水。我远远的听着养蜂人夫妇响亮地说话，响亮地笑。虽然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在赞美槐花的慷慨，赞美蜜蜂的勤劳，赞美槐花蜜的香甜。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站在路口。带着面罩的养蜂女人拿着一个敞开的玻璃瓶，右手捏着一只小勺朝我招手。我看见女人从瓶里舀出一勺粘稠的蜂蜜，下面拉出很长很长的丝，像下红薯粉条一样。女人把乘着蜂蜜的小勺伸到我的面前，微笑。我情不自禁地上前用舌头一舔，嘴唇一抿，那个香甜像光滑的丝绸一下子铺到了我的喉咙口，充溢着我的鼻腔。我一口吞下了那勺蜂蜜，转身就跑。

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揣摩自己当时的想法，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行为。随后，直到人去蜂走，我再也没去过村头。可直到今天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醇厚甘甜醇香的槐花蜜。

后来，我把这件事讲给妈听，她老人家说：“养蜂人不容易，一年四季随花迁移，常常住在临时搭的简易棚子里。可老百姓，无论做什么，走到哪里，淳朴善良的本性不会丢。”

花开花落，蜂来蜂往。如今，人们的生活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槐花走进了超市，槐花蜜摆上了专柜。我也有十多年没有勾过槐花了。可每每想来，那长长的竹竿，妈专注的神情，朴实的话语，养蜂人响亮的笑声，依然历历在目，清晰在耳。陪伴我在崭新的时代，迎接一个又一个槐香蜜甜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