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总会停在路边的麦田里,静静地看着麦田中央的那个破旧的瓦屋。
那时,我只有六岁,站在路边,看着金色麦浪中的那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没有什么独特之处,而且还很破旧,如窗户上糊的旧报纸被风吹破了,向内耷拉着;墙上的水泥落了一半,露出砖头,像长了牛皮癣一样……
但它独立在麦田之中,远离了村庄和丛林,像是一个从不屈服,脾气倔强的老人一样,仅仅这一点,便是我向往它的理由。
不过我从未真正的接近它,因为屋子里住着一个傻子,虽然平时他脸上总是笑嘻嘻的,但我知道他在身后藏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钩,随时可以把走到附近的孩子用钩子勾住鼻子,然后藏到屋里吃掉。
土豆对我讲过,他曾亲眼看到,傻子余五和几个长毛野人聚在河边,生火烤人肉吃。
至于这件事真不真,我现在不知道,毕竟吃人肉的事鲁迅先生也曾经说过,反正当时我是信了。
打那时起,我便一直憎恶着他,不管什么原因,吃人肉的人,一定是坏人。
放了暑假后,我和土豆几个人经常跑到余五家附近,学着别人向他家里扔石头。
“吃人肉的傻子,砸死你!”
小时农村里谁家有红白事时,总会在大路上支个大棚,办十几桌酒席。
每当看到有黑色的帐篷支了起来,我的口水便流了出来,脑海中满是一碟碟的点心、油炸的卷烟、花椒鱼和香喷喷的猪肉丸子汤。
除了过年时以外,这是少有的可以吃肉的机会。
自然这也是余五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无论是红白喜事,都会有大量的剩菜剩饭残留下来,余五便做起了“净坛使者”,横扫残羹剩饭,幸运时还能喝上一两杯小酒。
“余五!喝了这杯酒,我就给你说个媳妇!”
喝醉了的男人便拿余五寻开心,骗他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
不过我还从未见过余五喝醉过。
村东头有户人家,主人姓郭,农闲时喜欢开着轰轰响的摩托车,带着两条细长的猎犬在岭上捉兔子,农忙时两条猎犬便被拴在了门口的杨柳上。
平时上学时,每当路过这里我都要走的小心翼翼,当心惊动了那恶犬,怕它挣断绳索冲过来咬我。
假期里,我和土豆几个人看完了电视,便拿着木棍满大街的跑,玩了半天后,我们气喘吁吁的坐在村东头的磨面石上。
杨柳树下的猎犬冲着我们不停地嘷吠。
“叫什么叫!臭狗!”土豆抓起石头来就砸了过去。
猎犬想要冲过来,但被铁链勒住了。
“臭狗!让你叫!”另外几个人也抓起石头扔了过去。
“你们小心点,它跑过来怎么办?”
“怕什么!有联系拴着!”
土豆还没说完,猎犬冲跳了两下,便挣断了木桩上的皮带,箭也似的冲了过来。
“疯狗咬人了!”
“快跑!”
几人哄的一下散开,我个头最小,跑的慢,一下子落在了后面。
“我没打你呀!凭什么咬我!”我撒起腿来向村外跑去。
猎犬追着我跑到了麦田里,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旦被追上,我指定会被撕成肉片。
谁能帮帮我?哪里有我的藏身之处?
绝望之时,熟悉的身影展现在我眼前,原来到余五家了。
钩鼻子就钩鼻子吧!总比狗咬死了好!
鼻子一酸,我的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我一边流泪一边冲进了房子内,猎犬在房门前顿了一下,跳了两步,又冲了进来。
“妈!救我!”
我双手抱头,蹲在桌子下,任人宰割。
听着犬吠声越来越近之时,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震耳吆喝声。
“啊!呀!呀!呀!”
声音凄切,听的我心头一震,猎犬跳起身来,面向门外。
这时,余五面目狰狞,抢身进来,嘴里咿呀咿呀的叨念着什么。
他走进屋内,向我跑来,猎犬退了两步,纵身一跃,张口咬住了余五的大腿。
余五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挥起拳头砸在狗身上,但猎犬死死的咬住不松口,疼得他哇哇叫。
我想帮他,但我的腿已经软了,动弹不得。
混战中,余五抓起木凳,猛地抡了过去,只听到一声哀嚎,猎犬挣扎起身,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余五坐在地上,看着血淋淋的大腿,突然“哇”的一声,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他哭的很凶,声音凄凉,久久不能停下。
看着他哭,不知为何,我心里好像某种被堵住的东西涌出来了一样,眼睛一酸,我坐在桌子下,陪着他一起哭了起来。
余五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满脸委屈的样子。
他虽然是别人口中的傻子,智力永远只有七八岁,受尽人们了磨难,但当我受到危险时,他依然可以客服难以想象的恐惧挺身而出。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比起超级英雄更加勇敢,毕竟他没有经历过基因变异,也没有“钱能力”,在危险重重的情况下,几乎是出于本能,相较之下这种精神更加的可贵。
可当我明白这一切时,已是十多年以后,余五早已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
当时,我们两个就坐在屋里的水泥地上,一声接一声地哭了整整两个小时……
回到家后,父母看到我身上没有伤痕便把我晾到在了一边,我四处讲述余五的英雄行为,但是没有人愿意认真听我将话。
晚饭时母亲说起了村里发生的事。
“听说傻子打死了郭家的狗,他被郭老二带人打了个半死,吓得跑出了村子。”
“我听说了,郭老二这东西,平时里就游手好闲,净干些坑蒙拐骗的鸟事!”
“为了条狗,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嘛!”
“狗?哼!”父亲摇了摇头,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他哪是为了条狗!”
“哪是为了啥?”
“你想想,郭家最近是不是准备盖一间配房?”
“是啊,可是不是没有合适的地方吗?”
“对,他们家的几分地没有连在一块,不是因为中间住着个傻子家嘛!”
“地!为了地!所以才要赶傻子走!”
父亲点了点头。
“可是也没人管管……”
趁父母谈话间,我偷偷用报纸包了四个馒头,带了一盒膏药,溜出了家门,直奔麦田。
可是除了满屋狼藉外,我并没有见到余五,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影。
出去玩了吗?我只好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掩上门,走了回去。
等余五回家,他一定会惊喜地发现桌子上的东西,他能不能猜到是我送的呢?
后来,即使是支起黑帐篷日子,我也再也没有见过余五,就连他住的房子,也被人推到了,夷为平地。
每当我走过麦田时都会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清风掀起麦浪,飞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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