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心里颇为迷茫,迷迷糊糊被院中的刮擦声惊醒,看窗外透进白色,想天也许亮了,穿了衣服出去。
母亲已在院中忙碌,白天挖的一堆糖萝卜,横七竖八地躺在院中,堆起着银色的光暗色的影,母亲坐在一旁,正一个一个正刮着上凹坑泥沙,尾部的毛根。
院子里更显黢静,月光透过深秋的枝叶,层次不齐摇曳下来,斑斑驳驳流落地上,闪动着稀碎的影子。褐黄的黄红的树叶被秋霜一杀,满面尘霜散落地上。
一个黑猫披着月色滑过树梢,从屋檐弹起,一道弧线划过树梢,悄然无声落下,拨落了顶头的萝卜,扑簌簌滚下。
轻轻的拔了门闩,度出门外。月光里已经有人打扫落叶,唰唰唰,唰,唰,唰——哪是邻居的尕婶抱着老扫帚扫叶的声音。一夜的风,捕杀了满树的叶,榆树椭圆状的、白杨圆盘形的、柳树的狭长样的、还有槐树的猪耳朵一样的大叶子,洒落在路面,紧紧张张层层叠叠挤在沟渠的窝窝洼洼的,扫圆了,大堆小堆。蹲下身子,用手掏着,用扫把尖挑着石头缝缝边边角角遗漏的叶子,再双手摇一摇几颗小白杨,金黄的叶子哗啦啦哗啦啦飞舞起来,掉到头巾上发梢上,落到肩上脊背上,摇摇头抖一抖肩,树叶滑下来。
旁边的一块地方落叶稀疏,是昨夜已经被人扫过的迹象,还有一旁被半夜出门的人画了几个大圈号住了,天明的时候就有人来清扫了。这几堆树叶,一堆一堆捧进背篓,用手压一压,用脚踩一踩,压实了,踩紧了,背回家,填到炕洞,孩子们睡个热炕头,塞进灶火,娃娃们喝碗热汤粥。
李家的老汉“吭吭吭”清着喉咙的痰从路头拐过来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到,他都八十五嘞,弓了背啦,白了胡啦,上气不接下气啦,尿尿顺着大腿根淌到鞋碗哩啦,但他就是不死,长寿啊。有些人调侃着骂他“老不死啊,成了精了,”没办法,阎王爷不收,去了几回,劝回几回。地上的粪还没拾干净哩,啥时候拾干净啥时候再来报到。
铿铿铿,呲呲呲,他弓着腰,右手举着粪铲子使劲铲那堆狗粪。狗粪冻得硬,与大地结为一体,他铲了三四次,才连狗粪带地皮扔进左胳膊上挎着的柳条编的粪框里。
昨夜天寒的厉害,还没数九,地就裂开了口子,白天热,有地气,半夜有了霜。人老了没瞌睡,老骨头也不怕冷。他已经在村子的沟沟岔岔转了一圈啦,昨天和昨夜的羊粪牛粪驴粪鸡粪还有鸟粪,全部被他搜罗进粪筐了,他相信还有没看见的粪堆,他相信他的直觉,一直象个猎狗搜着闻着,终于在又转了半个村子后发现了这堆狗粪。这堆狗粪象尖尖的塔,肯定是偷吃了谁家月子婆的鸡肠子。肚里有了油水,这粪才能拉得紧凑,拉得神气,拉得趾高气扬,活灵活现。
种了一辈子地,拾了半辈子粪,他已经能看出马牛羊鸡狗兔各种角色的粪便,嗅一嗅能区别各种粪便的成分,是吃了草料的还是加了豆柏的,是只吃了麸皮的还是偷吃了荤腥的,甚至甚至,他骂老吃懒做的年轻人,你放个屁我也知道你昨晚咂了哪个婆娘的奶。
嘎嘣,嘎嘣,一个人影和一头驴影影影绰绰走过来,是犟老三和他的老草驴。这个犟老三拉着这死气沉沉的老草驴这么晚也就是说早转球啥哩,夜游么?
“嘿,高寿”犟老三第一次毕恭毕敬,“这个死毬这三天不吃不喝也不拉不尿,敢情是肠子塞住了,灌了几天黄连芒硝也不打用,胳膊伸到屁股眼完了也没掏出子丑寅卯来,怕是不行了,我还等着开春它侍候了那一晌地再走呢。”李老汉使劲直了直虾背,用力抬起头并且上翻眼皮围着草驴转了一圈,再用头顶着驴的肚子,探出手左左右右抚摸下面的肚皮,冷不防骤然起拳,连击三下驴腹,犟三被吓了一跳,驴也被吓了一跳,它弹起屁股尥了三下蹄子,恢恢打了两下响鼻。
“能挨到明冬,”李老汉自信地摸了一把鼻嘴,于是胡须上面的霜嘴角旁边的沫的还有两滴清鼻涕全部集中到了手心,握拳伸进翻毛皮袄展开手掌在肚皮上擦了个干净。
话未落,草驴屁眼噗嗤噗嗤流下一摊稀粪。
“好了,谢了,不死,这堆稀粪就感谢你了。”犟老三拽了拽驴缰绳“我在溜溜,再遛一遛。”
李老汉看着一摊落地的花,眉开眼笑,筒着袖子蜷缩着旁边,庄稼一朵花全靠粪当家,紧盯着稀粪气慢慢散尽,慢慢冻硬。
“咕咕,咕——”不知是谁家鸡,催着月亮滑向西方,天很快就要亮了。
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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