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南京了。
和菱来车站接我,看我从站台上出来,她跑过来,接过我的行李,兴奋地说,肖筱,我恋爱了。
我理了理她贴在额头的刘海,手指触到她的冰凉的脸颊,故意笑着说,是吗,谁这么幸运。她有些随便的朝一辆停着的奔驰指了指,我侧头,看见一个男人的侧脸。我又笑,呵呵,一个富家公子,不错。和菱很开心的样子,说,来,我带你认识认识,感受下钞票的味道。我说,好啊。
她像个小女孩一样拉着我走过去,还没走近,奔驰掉头就走,车顶反射的一段银光从眼睛里飞逝而过,很快的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和菱脸色有些难看,蹲下身子,但没有说话。我说,没事。她,红着眼框说,肖筱,我难过。我说,难过又能怎么样,有人对你也很好,只是你每次都容易厌倦他的好处,不是他不够好,是你,是你只爱小陌,却不爱你自己。
来南京本来是件极好的事情,可以在这里呆两天时间,远离上海,又有大学时代的死党。只是没想到和菱,还是那样的牵挂小陌。
一整天,和菱都不说话,绻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到晚上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她饿了。我陪着她去超市买了一大袋零食,我好像记得,这些都是小陌喜欢吃的。一路上,和菱话多了起来,又说起她这么长时间里的难受,一件一件,非常详实,如同我就是小陌。她就是这样的人,爱着谁,是掏心掏肺的,不做假。
我拎着袋子,听着她的话,慢慢走。半路上,塑料袋突然裂开,零食一骨碌全撒出来。和菱显然有些失控,颜色各异的包装袋在她胸口堆成一团,但地上的东西还有很多,她总是捡了这件丢了那件。我实在看不下,从她怀里分了一半,最后两个人抱着这一大堆花花绿绿慢慢挪回家。而原先那个装零食的塑料袋,被风一吹,也飞走了。
小区门卫看见了,给我们找了个购物袋,我们还给他一盒饼干和一块巧克力,他怎么也不肯要。我说,你想让我们欠你的,是么?快拿着,不然,你的袋子,我们也不要。他被我的话怔住了,摇摇头,收下了,什么也没说,坐回他的岗亭里。
我害怕别人对我好,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绝对应该对我好的,现在对我好,将来一定就要我还的,甚至要我加倍的还。这就是我的想法。世间的事,大多都如此。
走到电梯口,我用肩膀顶了下按扭,转头对和菱说,他真的就值得你这样?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她反问我道,还记得以前大学的时候么,我们都说不期望有浮华的爱情,但那些虚情假意不应该在我们身边匮乏,至少,我对着商店里的橱窗安慰说,我喜欢那颗戒指,有人会给我买,我们不会接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肯会为我们这么做。肖筱,这就是浮华。
我点了点头。我当然记得。
拿了钥匙开了门,一进去就看见她的那张天蓝色的床。大学的时候我和和菱睡上下铺,从她床上经常能掉下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一个小头布偶,胖嘟嘟的,要么就是小镜子,小梳子,我总是拿起一撩,就到了她床上,然后,她啊一声,原来在这。
她总是记不住东西放在哪里。
我们把食物全翻倒在床上,脱下鞋子,脚踝交叉并排坐着,晃来晃去。床发出嘎吱声。和菱电话响了,我以为她会故意压低声音,谁知她肆无忌惮。
电话过程很短,我却听得很清楚。电话那头有人说,和菱,我爱你。我甚至看见和菱手上渐渐浮起的细络筋脉。
我走过去,松开和菱攥紧的手,说,没有人给你打电话,是你听错了。
过了好久,门铃响了。透过门眼,我看见那人满额头的汗。我开了门,那人盯着和菱对我伸出右手来,你好,你就是肖筱吧。我依旧将手缩在口袋里,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好。
那人尴尬缩回手,对我笑笑,似是自言自语的说,你好,我叫翁超,是和菱...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和菱瞥了他几眼,看别处。
翁超站了会,又静静地走了。
我听楼下有单车的铃声,大约是翁超的吧。然后看着和菱站起来,站到窗台口,将窗子开了又关上。
凌晨两点,已经很晚了,可我却突然醒了。有种奇怪但轻微的声音把我弄醒了。那声音像游魂在耳边一样飘来荡去。
我缓缓醒过来,发现和菱却不在床上。幽暗的卧室里,很轻易的能看到盥洗间亮着的小灯,我走进去看见和菱在那里洗那些她买了装备寄给小陌的围巾和手套。她赤着脚穿着白色睡袍,炽白的灯光打在她头上,生了一层青辉。
我看着她洗了一个多小时,使劲地搓着,似乎要把那染在上面的颜色都褪下来。最后,我看着和菱把它们摔在地上,使劲踩,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恨,或是她的爱。不甚明亮的小灯照下来,白瓷水池居然有些灼眼。盥洗室的窗户居然是开着的,我伸出头去看了看下面的街道,一片漆黑。我深吸一口气,将窗关了。
漫出来的水汇成一条弯曲的线,从盥洗室一直延伸到卧室,像一直跟着的绳子,不曾离开。
我用被子蒙着头,闭目使劲想让自己睡着。可冬天的夜,真的很长。
天亮了,地面出现一条光斑,扎眼。终于,天亮了。
总是想起卫渔,也喜欢眯着光斑似的眼线,偷偷地盯着我看,尽可能的小心,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被我看到的时候,还会对我笑。
不知,他还好不好。我有什么好,值得让他如此迷恋我。我一直是平庸的生活,但却不甘心平凡的注定。所以,我能与和菱成为好朋友,至少和她一起,我能舒心。我是这样的想法,和菱想必是一样。
贤淑一直被过份夸大,好像一旦具备,万事大吉。其实,我们自己都清楚,这是最大的谎言,况且,我并不贤淑,因此,我只爱木驿,我会让他拉我的手。还有和菱。
我完全失神。
我被轻轻的推了一下背,扭头,是和菱。我问,你怎么在这?她说,我在这很久了,一直看你绻着身子。我怎么不知道呢?她说,是啊,怎么不知道我呢。
我坐起身来,两个女孩背靠背挨着。冬日的阳光从玻璃窗泻下来,能看到琐碎的黄叶在风中不住打旋。和菱背光,她的眼睛灼亮,像在燃烧。
人总是愿意原谅自己,很显然,我一直把自己原谅得心安理得。
和菱电话又响了,但她却无动于衷,我帮她接了电话,但电话里却嘶嘶啦啦,我挂了电话,垂手看着窗外,云割裂天空,光块切下来,一片又一片,不会有雨吧。
不行,我要抓紧时间,晚上就要回上海了。
路旁的不知名的花居然早冬天里开得轰轰烈烈,我折一朵,闻了闻,连一点淡淡的香味都没有。
我们不知不觉的走到玄武湖边,沿着小径走,一直走。蓝天绿水,和菱说,如果卫渔在,又要诗情画意了。说不定又要写一些矫情的文章了。
我说,别说了,他是个傻子,就算见到一只狗都会有一大段形容词,把简单弄复杂,我最不喜欢复杂。和菱说,你不懂,况且,刚才我说的是实话,不是矫情。
我蹲下,在地上捡一小块石子,抛到湖里去。我也就能对付对付小石子。
石子激起涟漪的时候,我转脸,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去车站了。
好。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一直走。
我扭过头看和菱说着奇怪的的话,看到她的眼睛有内容,丰富的内容。我一直没怎么注意她的眼睛,这次我才感觉一股暖暖又冷冷的不舍。我说,好。
有些冷,我瑟缩着,融入人群。
居然在车站又碰到坐出租车赶过来的和菱,她看到我,笑了笑,肖筱,我难过。我说,连续从你嘴里听到难过可真不易。她没说话。我们又一起笑起来。
我说,那个翁超对你还好吧。她说,好又能怎么样。
我又说,抱歉。你知道小陌不爱你。她说,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知道有我,并天天念着你就行。我说,小陌不爱你。她说,我就是没出息,我真的爱他。停顿许久,我看着她抽噎,如此安静。
最后,我说,我们各自回去吧。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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